万里长江,千里汉江,交汇在美丽的楚城。临近两江交汇口,江汉长江大桥宛若巨龙横跨两岸,游轮、渔船、货轮等数不清的各色船只在江面上来回穿梭,清晨的阳光撒在江面上,汉江的碧绿和长江的褐黄在这里形成泾渭分明的两重水色,远远望去,别有一番意境。
在长江的下游处,一艘大马力拖轮顶着3艘驳轮缓缓向上游前行着,拖轮的烟囱里不时地冒出浓密的黑烟。在拖轮船首下沿,链锚旁边满是锈迹的船体上,模糊的印写着长江油运63008。
油运63008有船员6人,船长李大海,二副李天宇,轮机长杨胜利,水手梅浩、赵小柱和严兵。在拖轮的驾驶舱,船长李大海坐在正中间的高脚船长椅上。李大海行船快三十年了,虽然才刚过五十,但是长年的水手生涯在他的脸上划上了一道道沟壑般地褶皱,再加上多年暴晒而泛红的皮肤,使他看上去衰老了很多。
李大海将目光从远方,转移到了在他的前面的操作台上。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竖立他面前,这是正在扶舵操作的大副李天宇。望着李天宇还略显单薄的背影,李大海的眼神中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李天宇是李大海的亲侄子,由于李大海的膝下无子,所以他将所有的关爱斗倾注在了李天宇的身上。李天宇高中刚一毕业,李大海就利用油运公司招工的机会,将侄子拉了进去。李天宇也颇为争气,在航运技校学习期间,成绩优异。实习期间,又能吃苦耐劳,刚过了一年水手的实习期,就直接被放在了二副的位置上,两年多来,表现上佳,可让李大海在船队里长了脸。本来叔侄二人,不在一条船上,但是油运63008的大副刘钢因为老婆要生娃了,请了长假。李大海就乘机将侄子借了过来,以便言传身教一番。
“哐啷”一声,沉重的舱门被拉开了,进来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只见这人原本深蓝的工作服已经洗得泛白,衣服上布满了点点的油污,顺着从舱门溜进来的江风,传来一股子的机油味,一看就知道是跟机械设备摸爬滚打的人。原本专心掌舵的李天宇,见此人进来了,非常亲切的喊道:“杨叔!”这杨叔就是进来的轮机长杨胜利。
“嘿,叔侄两人齐上阵,上阵不输父子兵啊!”杨胜利调侃的说道,然后对着李大海说:“海子,这他妈总算快到了!老子受了他妈一路的罪,老子这辈子碰娘们的次数都没这一趟碰机器的次数多!”李大海看了眼杨胜利,右手从内兜里掏出来一包阿诗玛,向杨胜利甩去了一根。
这杨胜利像玩杂耍一样,一口就咬住了烟嘴。“你就是条他妈的哈巴狗,见着烟就撒欢!”李大海笑骂道,伸手递上点着的火机。杨胜利把已经叼上的烟,拿了下来,在鼻子上嗅了一番,才借李大海的火把烟点上。李大海递给杨胜利一个铁盒子,边大声提醒道:“烟就在这里抽完,烟头丢进去,再盖好!”
“放心吧,这一路可憋死我了!”杨胜利深吸了一口,很是陶醉一下后,嘴巴子又叨咕起来了:“那帮水运科的牛犊子,全被刘志良那个老东西带坏了,张口闭口就是啥吨位、啥利润。就等老子回去以后,绝对喷死他们。尤其是那个刘志良,不从他身上啃下几斤肉来,老子不是人!”
李大海笑骂道:“你本来就不是人,压根就是条狗!”杨胜利还想顶嘴,李大海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你也不能怪刘志良!现在都什么年代,咱们油运公司搞自负盈亏都快两年了。咱们多运一点,单位效益就好一些,咱们到手的奖金就多一些。以前无论干多干少就那么点死工资,现在是多劳多得!你上个月奖金都拿了300块,领钱的时候,你不是喊:‘这百元大钞,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摸咧!’你老实交代,那几张老人头,你现在是不是夹在裤裆里藏着?”
杨胜利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李大海又说道:“现在我们运力不足,是暂时的困难。等过了年,新订的几艘船就进来了,到时候,天宇这帮小子们就要顶大梁了!”
李天宇扭过头来,笑着说道:“这都是亏了各位叔伯照顾我呀,我们还嫩着呢,还要多学几年!”“
少跟老子拍马屁,你们这排娃子,肚子里的墨水多,学东西又快,咱们这帮老东西的经验早被你们吸干净了!”李大海上去拍了拍王天宇的后背,叮嘱道:“前面就是汉江口,枯水季的汉江跟长江没法比,不好走,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叔你放心!”李天宇爽快的答道。李大海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下了船长椅,走了过去,撕下最前面的一页日历纸,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一趟,可是今年的头趟船,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要来个开门红啊!”墙上的日历纸新的时间是:公元1989年元月2日 ,星期一。
江汉市孝口区消防中队,五台红色的消防车在中队车库门口一字排开,年轻的战士们将他们的爱车擦得铮亮,一抹阳光照在车上,透过还未擦干的水珠,给这些火红的战车增添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在孝口中队主楼的一楼,中队的值班干部指导员王元正带着几个战斗班班长,逐班的对战斗装备进行整理和检查。
“刘亮!你看看你们班的战斗服!昨天出警归队之后,为什么不把避火服清理干净?”王元严肃的说道。
二班长刘亮小声回答道:“昨天晚上归队之后,我看战士们太累了,便没有让他们整理,准备今天抽时间弄干净的。”见王元没有继续说话,刘亮没敢面对王元严厉的目光,继续说道:“请指导员放心,我马上带人清理干净!”
王元接着刘亮的话说道:“现在就动手,在我检查完其他班的内务前,全部整改完毕!”“是!”刘亮立正回答道。
王元带着其他几位班长向下一个班走去。刚出门,王元看到副中队长雷勇正准备上楼,连忙喊道:“小雷!”。
雷勇来到王元跟前,笑着说道:“指导员,叫我啥事?”雷勇身材魁梧,样貌俊朗,加上一身笔挺的军服,更是英姿飒爽。王元拿手指着雷勇说道:“你呀,老婆都快生了,不去陪着,还跑过来干什么?不信任我这个老家伙,是不是?”
雷勇回答道:“张队不是外调学习了吗。老大不在,我现在要是休了陪护假,中队不就……”
“打住!打住!这一码归一码!你的陪护假可是大队批了的,组织上都没说话,不用你自己戴帽子。再说了,你父母,还有小赵她父母都不在这边,小赵根本没人照顾,坐月子都成问题。你不去陪她,她不怨你一辈子?”王元板起脸开始教训起雷勇了,雷勇赶忙赔着笑脸说道:“不是还没生嘛,离预产期还有几天。要是有动静,我立马赶过去。”
“狗屁!你当我没添娃的经验,是吧?我闺女出来都满周岁了!到预产期的女人,娃随时会冒出来!你快点回去陪小赵,别在这里杵着,看着你烦!”
“指导员!我可没给你添乱啊。”
“哎~都在啊!”就在王元和雷勇争执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三名身着军装的武警走了进来。走在头前的黑脸汉子是江汉市消防支队宣传科副科长李汉明,后面跟着的是两位拿着摄影设备的宣传干事。
王元见着了李汉明,连忙向他走去。王元抢先一步伸出右手,握住了李汉明的手,说道:“李科长,来咱们中队怎么不打声招呼啊!”“怎么?不打招呼,就不能来啊?难道你这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成啊!”说完,在场的官兵都笑了。
李汉明接着说道:“这不是节假日吗,我带人出来逛逛,看能不能找点新闻素材。刚从罗湖区中队那边转了一圈,现在就到你这边来了。老王,你欢迎不?”
“李科长,你说得哪里话。你想拍什么只管拍,我们中队就是需要你这根笔杆子宣传一下。”王元回答道。紧接着,王元转过身对身后的战士们说道:“全体解散!通知全体同志,配合宣传科同志的工作。”
“是!”战士们齐声答道。
李汉明对身后的宣传干事说道:“小罗,小黄,四处逛逛,多拍点素材。”“是!”两名宣传干事回答道。
王元这时对身旁的雷勇说道:“小雷,你陪着两位干事。”“好的”雷勇点头回答道。“还有,跟司务长说一下,中午加两个菜。”王元又嘱咐道。
李汉明见状连忙摆手:“老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待会就走的。”
王元哪肯答应,拉着李汉明就往楼上办公室走:“来了就是客,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就留下吃个便饭!走,上去坐坐。我小舅子前几天才给我送来了一些铁观音,去尝尝。”李汉明拗不过王元,跟着他上了楼。
汉江西门口中国石油中转站,长江油运63008拉响了出发的汽笛,缓缓的驶离码头。卸掉了一半原油的油运63008,速度明显得轻盈了很多。在驾驶舱,船长李大海和轮机长杨胜利抽着烟,看着李天宇驾着船顺流而下,杨胜利有感而发:“海子,咱们真他妈的老了。”
李大海看了杨胜利一眼,说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代人慢慢要退下来了,以后就是这帮小子们的天下了。”
李天宇听到两位老前辈的谈话,连忙转过头来,说道:“两位叔,你们别这样说。你们50都不到咧,可不能说老啊!”
李大海提高嗓门对着李天宇说道:“你小子,看前面!大人说话,你听着就行!”“
好咧!叔。”李天宇乖巧的答道。李大海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虽然五十不到,可却是一身的病哦。我这风湿性关节炎,一到下雨可不得了。痛死人啊,走起路来关节都嘎叽作响,向生锈了似的。而且,水手是特殊工种,五十五岁就要退休咯。扒开手算算,离退休就没几年了。所以啊,你小子要好好干,别给咱们老李家丢人。”“
放心吧,叔。”李天宇干脆的说道。
就在叔侄俩的对话当中,油运63008驶出了汉江,再一次在长江中逆流而上,驶过江汉长江大桥,向最后的目的地——重庆缓缓驶去。
在长江水路的另一边,一艘快艇从长江大桥的桥墩下,飞驰而过。这是长江航道局的002号巡逻艇,在舱内,值班的水文观察员将一面小红旗插在了墙壁上的长江水文地图上,地标为长江大桥上游五公里处。接着,翻开桌子上的工作日志,写道:长江江汉段5号浮标处,水文情况异常。由于水位持续下降,在5号航标灯上游处1公里左右,淤沙与水面高度已经接近危险值,建议临时加装航标一个。观察员:周进。
#####谨以此文悼念1989年1月2日,武汉市消防支队在“1.2”长江油驳爆炸事故中牺牲的8位消防官兵。他们分别是:程敬发、田小林、洪小兵、张家华、程时锦、周建荣、李胜明 、 姜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