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方的带动下，大家伙又碰了一杯。

喝完这杯酒，辛辣劲一过，吴克海的舌头就开始发弹了，醉眼熏熏的看着明珊。明珊也被那表情给逗乐了：“海子，你听好了，你现在坐的是对门的主位。要是你能把这位置换出去，谁坐你的位置谁买单！”

听明珊这么一说，吴克海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拉起明珊旁的雷鸣就往他的座位上拖。在半推半就之中，雷鸣尖着嗓子喊道：“太君，太君。我不是花姑娘，你拉错人了！”这一下，引得满堂哄笑。

吴克海为了免单，将雷鸣死死的按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说道：“今天太君对花姑娘滴不感兴趣，只对你感兴趣！我的雷姑娘，你现在坐得是东道主的位置，记得待会买单！”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两人交换了位置。

“来吧，这主位换了人，咱们要一起敬新的东道主！”王喆举杯道。

这一下，酒桌上的气氛又起来了，大家纷纷举杯。在酒场上，雷鸣颇有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气势，见大伙儿都喝得差不多了，举杯说道：“大家难得一聚，酒到位，感情到位就行了，喝多了谁也受不了。而且咱们身份特殊，谁把谁喝倒了，传出去都不好。这杯酒，我干了，大家根据自己情况，自己随意，适可而止啊！”

明珊也说话了：“这新庄家说得对，如果谁喝倒了，万一传出去，对大家伙都有影响。再说了，咱们干得就是穷忙的工作，一年到头难得聚几次，不能见面光喝酒呀！咱们先歇一轮，说说话，唠唠嗑。”

先是雷鸣提议，再加上明珊圆场，大家都没有意见。这一下，气氛平和了许多。几个人聊着聊着，便聊到工作上去了。可消防员的工作，不是见红就是血，一时间聊得“血雨腥风”。

“我说雷鸣，听说你立功那次，是去医院剪别人命根子去了？”王喆此话一出，不少人笑得把口中的酒肉都喷了出来。

“你个龟儿子，说话也太直接咯！”袁方喷了一地的酒水，在那里笑骂道。

岸北区的胡德栓问道：“听说那男的把jj箍在矿泉水的瓶口里了？”

“嗯，不知道怎么弄进去的。医生问了，他也不说。”雷鸣答道。

“我就信了那人的邪，明明能用手搞定的事，干嘛对自己那么狠。”王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雷倒了一排人。

明珊拿起切肉的刀，指着王喆笑骂道：“你个小样，要是再不把嘴闭上，老娘剁了你！”

王喆连忙在嘴边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可还没安静几分钟，嘴巴又张开了：“雷子，那个被劫持的女医生，长得漂亮不？”

一想起沈惠，雷鸣的脸就觉得有些发烧，但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说心里话，脸不变色心不跳，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当时就看见有人拿刀抵着那个女医生，哪里还会观察她长相。”

“就是，谁还会像你王小二那么贱！”明珊用刀指着王喆说道，王喆吐了吐舌头，举起双手告饶。

吴克海这时候问道：“当时，那场景是不是就跟拍电影一样，歹徒是张牙舞爪的挥着刀，对着警察说：‘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老子捅了他！’是不是这样的？”

雷鸣摇了摇头：“那天的歹徒，刚挟持女医生的时候，还对着警察吼了几句。等那些增援来了之后，他还跟带队的警察聊起来了。”

“聊得啥子？”袁方问道。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雷鸣淡淡的回答道：“聊得人生。”

“我靠！有没有搞错？”王喆一脸不可思议。

“真的，那天的犯人就是在跟警察聊人生。后来趁犯人开门的时候，我抓住机会，用一只手捏住刀，另一只手出拳打在了犯人的脸上。然后犯人就跑了，最后爬到天台上跳了下去！”

“你小子真够机灵的，反应够快。”明珊赞道。

“珊姐，只能说运气好。听说犯人当天是吞了异物，把食道都扎破了才入院的，所以身体很虚，要不然真有点悬。”

“没错，我们是拿水枪的，又不是拿手枪的。”

这建伟化工的火灾也是绕不过去的梗，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吴克海身上。

雷鸣问道：“海子，我有几个问题老早就想问你，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没有了买单的压力，吴克海心情爽了很多，已经转入了有问必答模式：“你说，你说！”

“听陈宝杰回来说，刘远山在战评会上做了自我检讨，说在指挥中有失误。我当时在现场，你们的表现无可挑剔啊。”

一听是这事，吴克海张口说道：“如果说刘队那天有什么失误的话，肯定就是你们这些增援没来的时候，我们正在生产车间灭火，那里面可是有上千吨危化品。崔大队一来现场，看这些储罐很危险，就让我们先撤下去。按照刘队的想法，这火势我们已经压制了，怎么能轻易撤呢！但是崔大队强行命令：‘把队伍撤下来！’结果我们刚离开阵地几分钟，刚才打水压制的地方就发生了爆炸！”

讲到这里，吴克海张开双臂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好家伙，那爆炸产生的火，顺着冲击波就来追咱们。我当时四肢发凉，身体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在路边有座房子，咱们就背靠房子躲着。我们挨着墙，可以看着那火从我们眼前窜过去！更没谱的在后面，那爆炸过后，机器设备的零件，从天上往下落，叮铃哐啷的。”吴克海抓起一跨肉丢进嘴里，边嚼边比划道：“大的有半个汽车那么大，小的跟个螺丝钉似的。还有个下水道的井盖就落在我们队伍旁边一两米的位置，那金属井盖直接掉到了草坪了，嵌进去一半！说句实话，那一刻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怕，任何一个玩意落在我们身上，非死即伤！”

雷鸣用手指转着面前的酒杯，低声说道：“我还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是你们红叶中队撤下来休整前发生的那次爆炸。那个爆炸的蘑菇云就在你们水枪阵地，当时我们在外围的的人都急眼了。侦查小组刚准备去找你们，你们就从火海里面走了出来，那场景就像……”雷鸣停顿了一下，盯着吴克海说道：“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人。”

吴克海醉眼惺忪，眯着小眼睛，不以为然的答道：“那个爆炸我还真没啥感觉，因为我们之前在阵地已经呆了个把小时，即是爆炸轰又是烈火烤，人的神经都麻木了。而且我们撤退的路线选择也比较到位，基本上是沿着建筑物在走。就是发生爆炸的时候，动静有点大，地面都在抖。但我们的队伍没有回头，回头也看不到，周围全是火，就是跟着前面的人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吴克海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听完之后，都沉默无语。只有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啪啪”破裂声。在座的人入伍时间虽然不长，但或多或少都有点火场救援的经历。火场中的浓烟和烈火，那种无助的窒息感，可以震颤到灵魂深处，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在人世的参照物便是身边的战友，以及面罩内传来的沉重呼吸声。

一直不正经的王喆端起酒杯，走到吴克海面前，一把压住吴克海端起的酒杯：“兄弟，这杯，我敬你！”

“你个娃儿，为啥子单独搞！”袁方不乐意了，招呼大家一起敬吴克海。吴克海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下意识的举杯要碰，又被明珊拉着了。

“今天大家喝好不喝倒，能者多劳！”明珊说着，便把杯中的酒倒给了王喆一半。

“来来来，咱们一起敬咱们的吴大侠！”袁方喊道。

“敬吴大侠！”八位战友异口同声的喊道，一饮而尽。

吴克海已经处于后知后觉的境界，发弹的舌头和头脑处于不同步的状态，拿着切肉的小刀有节奏的看着桌子，嘴巴却不停的嘀咕着，声音不大，但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说句丢人的话，那天在火场，我脑袋突然想，这次爸妈肯定会接到县武装部的阵亡通知书了。”

“我操！你他么……”王喆扬起手，准备一巴掌拍到吴克海的脑袋上，但手臂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变缓，最后变成手掌轻轻的揉捏着吴克海的寸头：“你以后别他么说些不吉利的话！不然老子一掌拍死你！”

“后来战斗一结束，我就找通讯员借了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可我没出声，就听我妈在不停的喊：‘喂！喂说话！’我连打了几遍，就是不出声，后来我妈说了句：‘你有毛病！’再打过去，就拒接了！一听到咱妈骂人的声音，我的心就踏实了。嗬嗬呜——”吴克海趴在王喆的肩头，又是笑又是哭，没一会就沉沉睡去。眼泪、鼻涕和口水汇成一处，流到了王喆的衣服上，但王喆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明珊轻轻的把吴克海手中的刀取了下来，放到桌上。

吴克海的憨样没有人取笑，有人默默吃着肉，有人默默喝着酒，酒桌上一时间冷了场。

袁方举起酒杯与对面坐的胡德栓碰了一下后，问道：“你们中队的老余怎么样了？”

胡德栓一口喝掉杯中的酒，长叹一声道：“肩膀里放了个钢钉，受伤的胳膊肯定不能提重物了！”

明珊这时说道：“听咱们高新的老马说，他会调走，可能是支队参谋部。”

胡德栓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真要调走，就是把一头狼拴在笼子里，活生生的把他的魂给抽走了。让余队去办公室做文职，这跟温柔的杀死他没什么区别！”酒满杯起，空杯而落。

胡德栓拿起酒瓶，继续说道：“上次我去医院看老余，走到门口，听他妈在埋怨着：别人看见火是扭头就跑，你却是往火里面冲！这次是运气好，只是伤了一条胳膊。万一下次呢？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和你爹怎么办！’。老余当时就回答：‘我要真是挂了，下辈子我还做消防！’”

胡德栓将斟满的酒杯再次端起，抬起下巴，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众人一时无语，但片刻之后，就听雷鸣缓缓说道：“今生无悔入红门，来世再做消防人！”

雷鸣这句话说出来的声音不大，但旁边的明珊和彭学明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都是眼睛一亮。彭学明更是激动一拍雷鸣的大腿：“快，再说一遍！”

这一下，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雷鸣。雷鸣也被彭学明的一巴掌拍得一趔趄，稳了稳情绪之后，沉声说道：“今生无悔入红门，来世再做消防人！”

“啪——”袁方一拍桌子，喊道：“说得好啊！今生无悔入红门，来世再做消防人！这话真应景！”

“看不出来，咱们的大英雄还是个大才子！”明珊夸赞道。

被大家伙一夸，雷鸣胸中豪气纵生，端起酒，站起身，大声说道：“来吧！为了我们消防人的光荣与梦想，咱们一起碰一个！”

除了沉沉睡去的吴克海，其他八个人都端起酒杯。

“为了‘今生无悔入红门’，干了！”王喆大声起了个头。

“叮叮当”的一阵碰杯声中，响起异口同声的话语：“今生无悔入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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