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看出他的迟疑,又解释道:“这些天寨子里也经常来些人,有些是戴硬壳帽的,不是黑皮就是黄皮,手里都端着枪的,来了后见人就先拿枪对着,逼你说出老方的下落,所以呀,刚才看到又来一个陌生人,咱们三个上年纪的,就很害怕,谁知道你是啥皮呢,便衣鬼也不少,来了东张西望,问这问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们不敢顶着来,怕得罪这些没心肝的,掏出枪把我们给崩了,我们老了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这些恶人枪下吧,所以你呀,还得谅解另两位奶奶。”
“奶奶,我理解你们,看来,你们这个寨子,已经给折腾得够了,现在我明白为啥人那么少见,年轻的都不在,跑出去了吧,剩下你们几位老人家,也常受那些皮子的威胁,他们真太不讲道德了。”
老太冷笑一声:“跟他们讲道德,他们懂啥子道德,只会耍威风,搞抢,搞吓,唉,老方他们为什么要进山?都是给逼的呀。”
肖光捷想进一步打听一下有关游击队的情况,但老太摇摇手,不想说得太多,还劝肖光捷早点离开,万一皮狗子来了,恐怕会受牵连的,他们会把你当成奸细,说你就是游击队派来到寨子里筹粮的,你有嘴说得清吗?他们决不会跟你讲理。
肖光捷摸摸口袋里,还有六个大洋,他拿出三个,塞到老太手中,叫她跟另两位老太一人一个分了,再将那一袋子炊包子取出三个塞进衣兜,将其余十七个连袋子都赠给老太。
他拉着马刚想走,老太又把他唤住,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找老方,进山是去不得的,你试试去找黎歪歪吧。”
“黎歪歪是谁呀?”
“刚才说到小纯是老方的干女儿,这个黎歪歪就是小纯的姑夫,你找小纯的姑夫聊聊,看他是不是知道老方那边的情况,他俩平时是挺好的。”
肖光捷心领神会。
“到哪里找黎歪歪?”
“就在塘樟,黎歪歪是开酱铺的,你到镇上问一下歪歪酱铺就行,他做的酱是挺有名的,买的人很多,随便在街上问一个人都知道。”
终于有了线索。
告辞了老太,肖光捷骑上马一路狂奔,又回到了塘樟。
他先回客栈把马寄在院子里,但没进去见黄妙菁,转身就去找歪歪酱铺。
果然歪歪酱铺在镇上几乎人人皆知,一问就问准了,到了酱铺前,只见三间铺面,挺有排场的,里面摆放着十来口大缸,不时有人前来购酱,一股股酱香味飘满了半条街。
肖光捷走到店面前,贪婪地嗅着甜滋滋的酱香,不由赞道:“闻到甜酱香,神仙也跳墙。借问酱铺何处有,街人近指黎歪歪。满铺滋味关不住,一缕清香窜出来。”
里面的伙计都转头打量他,肖光捷乘机也一一审视一下这些个人,有话说人不可貌相,实际上只对了一半,有时人还是可以貌相的,关键是你会不会看,看得准神髓,不能只看表面。
作为侦探肖光捷早就炼出看人的本领,几乎不用刻意去分析,只凭直觉,就能看透此人的大致性情,是温,是锐,是滑,是愚,是内倾型,还是外露型,虽不是百分百准确,至少有个基本的判定。
现在他扫描这些店里人,觉得这些人非同小可,看他们都穿蓝粗布衣,皮肤都黑黑的,却个个精壮,而且眉宇间都暗藏一股隐隐的杀气,犀利的眼神格外警觉。
很明显,他们不是真正的店伙计,随时可以枪一亮,上战场个个如猛虎。
一个跟肖光捷差不多年龄的小个子迎上来,满脸笑意地问:“先生,你是想打酱吗?咱们店的酱都是好酱,味道鲜香,您买回去,可以做菜,可以直接蘸着吃,喝粥也行,蘸了馒头吃也行,酱拌萝卜丝,酱爆田螺,煮酱羊肉,酱牛肉,烧炸酱面,都很美味呀……”
此人伶牙俐齿,王婆卖酱自夸自。
肖光捷从兜里掏出一个炊包子扬了扬,“我就在这儿蘸着酱吃,能不能给我少来一点?够吃了就行。”
“没问题,您请里面坐。”
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摆着四个八仙桌,最里面一桌前坐着四个汉子,桌上放着一个碟子,里面盛着酱,他们每人一个馍馍,纷纷蘸着酱在吃,时不时夸奖好吃。
表面看这些人就是做苦力的,出不起钱下馆子,中饭只能买两个馍馍,但没有馅的那种,干巴巴,味寡淡,难以下咽,四个人合伙买一碟子酱,就能解决菜的问题了,又便宜又开胃,酱铺子深谙这种商机,摆上四个桌,不卖酒菜,只供应酱,方便底层群众啊。
但肖光捷朝这四个人分别打量一下,心里暗暗明白,那不是真正的苦力人,虽然他们可能一开始是穷苦力,但已经不属于苦力方面的专业者,而是另有所业。
他们具体是干啥子的,也不好完全确准,但从他们的精神气上可知,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看来小眼老太的话奇准,他算是找对地方了。
肖光捷在另一个空桌前坐下,那个小个子端来一个碟子放在桌上,另一手举着一把壶,问肖光捷需要多少量。
“先来半碟吧。”
“好嘞。”
小个子从壶里倒出半碟酱,正要离开,肖光捷含笑问道:“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不不,我只是帮工的。”
“那么黎老板在吗?”
“你找我们老板?有啥子事吗?”
“我想找一个人,是他的老熟人,想问问他知不知那个老熟人在哪里。”
“哪个老熟人?”
“老方。”
小个子一愣,迅速朝角落那桌瞟了一眼。
肖光捷也早注意到,那桌上吃馍的四个汉子也各各愣了一下,一齐朝他转过头来。
他们的注意力被肖光捷的话引吸过来了。
看来老方这个名儿威力不小啊。
“客人你说的老方,叫什么名儿?”小个子很快沉稳,含笑问。
“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方,曾经在中翰城的黄老板家当过差。”
“这么说客人你认得老方?”
“我不认得,但黄家人认得他,我认得黄家人。”
“你是黄家派来的吗?”
“哈哈,岂止派来,是黄家有人跟我一起来的,所以如果你们怀疑我找老方有什么不好的企图,那完全可以放心,老方本人都不会反对跟老东家的人见见吧?”
这时隔壁那桌上一个络腮胡站起来问道:“先生你贵姓?”
“我姓肖。”
“能否亮个大名。”
“光捷,肖光捷。”
在座的人都一惊,络腮胡连忙走过来,站在肖光捷面前问:“你就是曾经在省警察厅当过警官的肖光捷吗,现在在中翰城里当侦探吧?”
肖光捷更正道:“在下确实是在省厅侦缉科当过七年警官,现在做了**,但不是在中翰,是在省城青原,我的事务所在省城的红中路上,牌子还没来得及挂出来,因为刚领的执照,正要正式开张呢,却被一些额外的案子给拖累了。”
络腮胡立刻向他拱拱手:“久仰久仰,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肖侦探,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