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光捷并没有直接说周太太肯定伤心欲绝,他是揣摩冷霜这么问的出发点,冷霜不是一般人而是警察,提这样一个问题,听起来太幼稚了,周齐天死了,周太太会是什么心情,一般人肯定回答伤心,难过,对凶手感到愤怒。但肖光捷认为没那么简单,冷霜一定另有用意。
他反问:“那你觉得呢?”
“我想,她是在紧张中。”
“紧张?为什么?”
“因为她预料到,警察一定会上门找她的。”
“那不是她盼望的吗,可能就等着警察上门,她要向警察哭诉,大倒苦水呢。”
“但也可能恰恰相反。”
“相反什么?”
“如何应付找上门去的警察呀,在伤脑筋。”
肖光捷觉得冷霜简直是奇谈怪论,“不会吧,作为受害人的妻子,她应当急切盼着警察去,她要主动提供情况,恳求我们尽快破案,为死去的丈夫报仇。怎么会是为如何应付警察伤脑筋?”
“呵呵,那就试试看吧。”冷霜随之淡淡地笑一笑。
肖光捷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果然猜中了冷霜问他周太太是什么心态的用意,冷霜确实是有着独特的看法,而不是认为周太太肯定在伤心中。
冷霜是不是很了解周太太?
说话间到了。
周齐天的曙光公司座落在城东的一片矮树林后面,这里原本当然是荒凉的,公司应该是新建不久的,前面的办公楼有点土洋结合,比较时尚,带点西洋式的半圆窗框,却是土式的窗格子,还有用砖砌出来的雨篷,屋顶是红瓦而不是黑瓦,足见周齐天受洋人建筑影响颇深。
办公楼后面是一片厂房,则全部是本土风格,青砖黑瓦,此刻发出隆隆的噪声,说明机器正在运转。
肖光捷把车停在办公楼前,和冷霜下了车。冷霜轻声嘀咕:“还在干着呀?”
“怎么?”肖光捷问。
“老板死了,工厂还在开工,不是挺奇怪吗?”
“说明还有人在管理,没有影响到工厂的正常生产。”
“现在你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这个周太太,真不简单?”冷霜朝他眨眨眼睛。
肖光捷正要说什么,有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办公楼里出来,点头哈腰地问:“你们是侦缉队的警官吧?我们老板娘在办公室里等。”
“是不是,你们老板娘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冷霜问。
“可能是吧,反正他听到外面汽车响,就叫我出来迎接你们了。”
往里走时,冷霜轻声对肖光捷说,看到了吧,她紧张得都不敢自己出来迎接咱们哩。
肖光捷倒觉得,周太太不出来迎接完全正常,此刻她应当处在深深的悲怆之中,浑身无力,茶饭不思,虽然勉强接替老公不让厂子停转,但那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将厂里的生产恢复正常后,她独自呆在办公室一定默默流泪伤感。
结果,事情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周齐天的办公室在二楼的最东边。肖光捷和冷霜进去,一眼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一个办公桌后。
这就是周齐天的妻子殷雪芹吧,她坐在丈夫办公桌前,一个人正在发愣。
肖光捷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周太太根本不像他想象那么老,而是少妇模样,只是妆扮得有些稳重,梳着唐髻,头插簪花,脸上不施脂粉,却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嘴。
天哪,跟廖阿玫有几分相像,也许是气质是同类型的吧。
她穿着对襟布扣衫,这种服饰有些新潮,最令人惊奇之处是右侧多个小口袋,上面扣着一支钢笔。
可能冷霜都感到惊异,朝肖光捷看了一眼。
殷雪芹脸上只有出神,直到意识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瞧,哎呀一声连忙站起来。
她看到一个便衣和一个穿警服的女子,马上就明白了。
“两位是侦缉队的吧?”
冷霜问:“怎么,周太太,认不出我来了?”
“哎,认识,认识,你是冷霜警官嘛。”
“不敢不敢,我不是什么警官,只是个小小警员,你可以叫我小冷。”
殷雪芹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又把手伸向肖光捷。
肖光捷很佩服,看来周太太定力很足,根本不是满身悲劲,而是不悲不喜,表情认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也没有刻意装什么,在她表达欢迎的神态背后有不主动流露的伤感。
是她在努力振作着,不使自己陷入悲哀的泥淖里吧。
“来,请到隔壁坐吧。”
她把他们带到隔壁的会客室。
在肖光捷他们坐下来后,刚才那个男人又进来,给他们泡了茶,并给肖光捷递了烟。殷雪芹主动介绍这是她的大哥哥,以前在外地做生意,是最近来到千花的,现在给厂里打打杂维持生活。
殷大哥出去后,把门带上。
殷雪芹坐下来,主动地问,“你们想问什么,可以随便问。”
肖光捷猜不透周太太是什么心思,你说她伤心吧,她挺平稳,没有大悲之色,你说她无事吧,可她的神情分明说明是颇受打击了,说不定一提到她老公,她的眼泪就要奔腾而下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总要开始的。
这个时候,偏偏冷霜闭嘴不说了,直愣愣地望着肖光捷,好像在说,你是副组长,你来呀。
肖光捷就问道:“周太太,你的丈夫周齐天不幸遇难,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你们已经通知我了嘛。”殷雪芹点点头,声音不高。
应该是章恺派人到她这里来过了。
“章队长派人来,有没有提到,请你到刑侦队认一下尸?”
“提到了,我没有去。”
“你为什么没有去?”
“因为有你们通知我,他死了,那肯定是了,我还用得着去认吗,不用去。”
“是或不是,还是需要家属认一认的,一会儿你还是跟我们去一趟,辨认一下,好吗?”
“不,不用,这一趟,可以免。”她淡淡地说。
在肖光捷想象中,周齐天老婆即使不是悲痛欲绝,以泪洗面,至少会是情绪消沉,十分沮丧的,见了刑警会激动万分,唠叨个没完。但面前的殷雪芹却面无表情,似乎此刻躺在刑侦队验尸间的那具尸体,与她没什么关联。
这不是出乎他意外一点点了。
为什么殷雪芹连去侦缉队认一下尸都不愿呢?
是不愿,还是认为没有必要?是担心去了会受不了?
肖光捷迅速怀疑到,这对夫妇恐怕原本感情有问题。
他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为什么死了?”
“报应!”
“什么,报应?为什么这么说?”
这似乎更在证明肖光捷的猜测了。
殷雪芹的眼里充满怨恨,“很简单,他是个坏东西,这是他自找的。”
肖光捷瞥一眼冷霜,冷霜毫无表情,似乎无动于衷。
这女警,玩的什么花招,来的路上好像对周太太挺了解,现在干脆不问不管,你就没有一点疑问了?
“周太太,请问,你把老公骂成坏东西,是不是你们以前的关系,不是很和谐?”
“怎么可能和谐,我命苦,摊上个烂渣子。”
“可他是个教授哇,还是个老板……”
“那又怎么样,在别人眼里,他全身都是光吧,满腹知识,学富五车,当教授,光每月薪资就是三百大洋,抵得上三个普通工人一年的收入了,又开了这家公司,气势好大呀,在千花市里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