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夜把那个小姑娘带回逍遥宫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才七岁,身形瘦瘦小小的,活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
也不知他是脑子进了水,还是那天的月色太好,他被小姑娘脸上单纯的笑给迷了心窍,一时鬼使神差的就将她带了回去。
本以为自己带回来的是一只小宠物,没想到带回来的还是个小祖宗,小姑娘不贪吃,不贪玩,偏生黏他黏的紧。
于是向来自由惯了的折夜公子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翅膀,老老实实的陪着小姑娘做起了一个称职的奶娘。
既然身后有了一个小尾巴,折夜出逍遥宫的几率大大减少了,老宫主都连声称奇,说也不知这小姑娘给他使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向来桀骜不羁的折夜公子都收敛了玩心,心甘情愿的在逍遥宫里做起了奶娘。
小尾巴倒也是好养活,不挑吃,不挑喝,在折夜奶娘的不走心的照顾下,也算是平平安安的到了及笄之年,等小尾巴满了十四岁,前来提亲的人就要踏破逍遥宫的门槛了。
江湖儿女嘛,向来是不拘小节的,看上了便是看上了,也不顾着逍遥宫“名声”在外,大着胆子来提亲的人是接了一波又一波。
老宫主是高兴呀,天天笑的牙不见眼,哎呀呀吾家有女初长成,看看这么多前来提亲的人,说明他家的这个小姑娘还是很讨喜的。
只是有人高兴,有人就不高兴了,在毫不客气的打走了今日第三波的提亲的大汉后,折夜沉着脸,啪的一声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小姑娘不明所以,不知他这般大的火气是从何而来,但隐约也能猜到,似乎和自己有关。
老宫主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笑眯眯的指了指书房的方向:“笑笑,去哄哄他。”
“我?”小姑娘眨了眨眼。
老宫主一脸我懂的表情:“嗯,别人哄那是没用的,估计还会被打出来,只有你可以。”
于是,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折夜半躺在窗边的美人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也只是懒懒的抬头扫了一眼,复而又收回了视线。
小姑娘不知他在闹脾气,如往日一般的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阿夜,你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关进屋子里?”
折夜懒散的换了个姿势,心不在焉的应:“嗯,为什么呢?”
小姑娘眨了眨眼,又问:“你是在不高兴吗?”
“没有。”
“可我觉得你就是在不高兴。”
“哦?”一双漂亮的过份的桃花眼斜斜瞥了过来,折夜似笑非笑的低着头看她,“为什么觉得我不高兴?”
小姑娘努力的想了想,然后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就是感觉你不高兴。”
“嗯。”折夜大大方方的点头,天青色的折扇微微挑起她的下巴,他欺近她,“我就是不高兴。”
“是因为我吗?”小姑娘又问。
“笑笑知道?”折夜勾起唇角来,深不见底的眸底似有流光在旋转。
“嗯。”小姑娘又诚实的点了点头。
看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琥珀色眼瞳,折夜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放开了她。
小姑娘不明白他忽起的情绪,又黏黏糊糊的凑了过来,声音糯糯软软的唤他:“阿夜。”
见他偏着头只顾着看外面不搭理她,小姑娘不满的扁了扁嘴,伸手关上了窗,然后扑到他的怀里,捧着他的脸,强行把他的视线转到了自己这里来:“为什么不搭理我?”
折夜忽然笑了,眼底是春雨欲来的潮湿一片:“是啊,为什么不搭理你呢?”
“不要不搭理我好不好?”见他总是时不时的避开她的视线,小姑娘莫名的有些委屈,伸出小手揽上了他的脖颈,声音有些沮丧,“我最喜欢阿夜了,所以,你不要不搭理我好不好?”
折夜却是一怔。
小姑娘还不依不饶的挂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只缠人的小猫。
“你喜欢我?”折夜轻笑起来,眸中隐隐有水波潋滟,“小丫头,你懂什么叫喜欢么?”
那自带魅色的笑意让她一呆,回过神来后,她才瞪着他道:“当然懂,不要小瞧人。”
说着,她微微红了脸,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连声音也变得愈发的小:“喜欢就是要嫁给你当新娘子的。”
折夜看着她羞红了脸的模样,倒是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小姑娘偷偷抬起眼来,用余光瞥他。
“才多大的小丫头,就想着嫁人了?嗯?”
小姑娘扁起嘴来,开始耍赖:“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你,我就喜欢阿夜。”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到了折夜的笑点,折夜笑个不停,先前因着提亲之人而生起的烦闷情绪在小姑娘的几句话之间,霎时烟消云散。
“你就答应我嘛,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做新娘子好不好?”小姑娘还在晃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撒着娇。
“好啊。”折夜勾唇笑。
“你答应了,那就不许反悔!”小姑娘的眼睛一亮,欢呼雀跃的赖到了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肯起来了。
“好,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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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梦境再美,终有消散之时,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这个世间本不温柔,我所看到的所有温柔和美好都是你给我的。”
“是我太贪心了吧?阿夜,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想再遇见你。”
“其实我并不怕死,我只是一想到我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很难过,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没关系,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答应我好不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折夜一身冷寂的锦绣华衣,孤身立在巍巍的崖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别之后竟是天人永隔。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一个白胡子老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长长的叹着气。
“我不信神佛。”折夜嗤笑一声,他本就已经处在荆棘之中了,又何来伤痛之说?
白胡子老头盯着他,目光已是带了不忍:“你和她注定是有缘无份,不是你因她而死,就是她因你而亡,三世轮回,这已经第二次重蹈覆辙,如此,你还是要继续么?”
“这是最后一次,我护不住她。”折夜的神色冷漠,负着手抬头望向天际的那轮弯月,一字一顿的开口道:“若有来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要神佛皆不可拦我。”
白胡子老头知他心性固执,低叹一声后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转身退去。
折夜站在崖头,望向远处月光下起伏不定的冥海,汹涌的海潮拍打着岸边的礁石,阵阵海浪声踏着夜风隐隐传来。
折夜只是在夜色中定定的站着,华丽的红袍锦衣裹住一身的孤寂,山野中升腾而起的雾气模糊了他漂亮的眉眼,袖边苏绣流水纹的波浪在他的身后翻滚着蔓延成一处支离破碎的深海。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既然你让我替你活下去,我便如你所愿。”良久,有低低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又被呼啸着的海风拉的细碎斜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无人的夜色里。
那少女大概是不会想到吧,那个看似最薄情的男子在那般漫长的岁月里,居然真的就这样孑然一身的过了一生。
你说的让我替你活下去,我做到了。
你说的让我帮你还了卫姑娘的人情,我也做到了。
只是……你让我再去寻一个喜欢的女孩,我食言了。
真是个傻丫头,这世间我唯一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只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