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宁的音调也古怪起来,翻出来一张折叠好的造竹纸递给宝玉。
“宝二爷,关于丘八的事情都在这了,我还没搜集好,也就没拿给您看。”
宝玉接过来仔细观看,等看过了,拍了拍百里鸣的胳膊。
而被宝玉这么一拍,百里鸣哼了一声,站去了宝玉的身后。
宝玉往门内走,经过丘八的身边时,略微顿了一下,可是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过去。
【一个顶尖妖将,跟陈长弓也能掰下腕子的,竟然为了吃饱肚子投靠陈长弓?】
【结果陈长弓养不起,只要是看不顺眼的来府上,就用丘八堵门,让丘八敲上一顿饱饭?】
宝玉越想,心里越觉得奇怪。
但是不管丘八为什么投靠陈长弓,都跟他扯不上关系,宝玉在乎的,是——陈长弓派了丘八卡他的门。
也就是说,陈长弓对他不满。
撇撇嘴,宝玉偏头道:“看来陈水驰告了咱们的黑状,待会应该还有事情发生,暂且忍上一轮。”
赵贵宁点了点头,百里鸣略微平静了下呼吸,竟然还挂上了笑脸。
进门是细碎鹅卵石铺成的大道,宝玉等人不需要拐弯,只需要顺着往里走就是。
而在大道的前方一射之地,就是陈府用来待客的大厅。
宝玉带着赵贵宁和百里鸣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主座上的高大文人,穿着居家宽袍,正在慢慢品茶。
而在主座的边上,只有一个大椅,但是这个椅子的座位上凹凸不平,还有不少毛刺。
宝玉拱手笑道:“后学末进贾宝玉,拜见长弓前辈。”
陈长弓指了指座位,随口道:“请坐。”
话虽如此,宝玉却没有落座,而是上下打量陈长弓。
只见陈长弓一身风骨,如同一把弯曲却老而精壮的牛角长弓,发髻胡须都有苍色,也都透着精气神儿,显得极为有力。
宝玉笑了笑,道:“素闻长弓前辈乃是文人楷模,如今见到真人,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为何对待晚辈,却要用这等门当?”
闻言,陈长弓放下茶盏,露出一张铁青色的脸。
“贾宝玉,你心中有数!”
“何事?”
“你鞭打老夫的宝贝女儿,要知道水驰从小到大,还没有被谁打过!”
“也正是如此,长弓前辈的文名,才是抹上了污点。”
对待君子,宝玉从不吝啬直言以对,当下笑道:“陈水驰已经不堪到何等地步,想必长弓前辈心里清楚,要是不教训一回,难道要等到了那不死不休的境地,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大胆!”
陈长弓拍案而起。
而在陈长弓后面的厢房夹道处,钱谋国顶着两个淤青的黑眼圈子,一瘸一拐的露了半边身子,对宝玉使劲摇手。
宝玉不管钱谋学,只是伸出手掌,讨要地方诏令。
“长弓前辈,且不提咱们先前的交情,您要是真的记恨宝玉,干脆给宝玉一个必死的地方当蛮夷副就好。陛下的诏书里只给了官衔,但是安排在哪里,还是您这个天狼城太守说了算。”
宝玉一身正气,愤然道:“晚辈不只是抽了陈水驰的鞭子,先前在门外,还打死了一只恶犬!好啊,伤人过了十指之数,竟然只是赔偿几百两银子也就罢了,这还只是一只狗!”
“长弓前辈,要是换成个文人,或者妖族,伤人十数有余,该判何罪?”
陈长弓愕然无语,良久,突然跌坐在那没有装饰的大椅之上。
“可是,我愧对水驰,愧对水驰之母。”
陈长弓的脸上,无比唏嘘。
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也好像一瞬间就垮了下去。
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宝玉应该说上几句劝慰的话,毕竟陈长弓虽然针对了他,却只是在小事,比如卡门上气他一下而已,在真正的大事上,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如果真的要对付他,就好像他所说的,陈长弓只需要给他一个必死的地方就职就好。
可是此时,宝玉思量片刻,竟然咄咄逼人道:“长弓前辈,请恕晚辈直言,您如此放纵陈水驰,这才是对水驰之母,对水驰最大的愧对!
如今您身为天狼城太守,封号进士第一人,自然能护佑陈水驰,可是您公务繁忙,若是一眼没照顾到,陈水驰就要惹上杀身之祸。
就好像晚辈先前与陈水驰的恩怨,就算晚辈杀了陈水驰,您又能够如何?”
陈长弓蓦然抬头,双眸阴冷如黑谭,冷笑道:“那老夫就宰了你,再兵发荣国公府上!”
宝玉一点不怵,紧跟道:“然后陷阵、破月两方狐军失去掣肘,天下定然大乱,乃至于陛下要开了金口,灭杀前辈满门!”
宝玉背负双手,仰天长叹道:“血海漂橹,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妇女稚童盼不得夫君、父亲归来,甚至地狼一族会趁机踏破蛮荒,收拢北地蛮夷,兵锋直指中都!”
“长弓前辈,此等场景,可是一人之罪乎?”
字字杀人,句句诛心,面对这种话语,陈长弓的脸色阴晴不定,之后,突然笑了。
“你小子,还真会危言耸听。你们荣国公府处在中都城内,老夫可没本事进去杀人,就算真个灭了国公府,白狐娘娘,也会保住北方安宁。”
“可是,青埂峰已经封山百年了。”
宝玉大笑了两声,嬉笑道:“而且陈水驰受过教训,现在不是动不动想要杀人了吧?我查过了,她本性不坏,以前杀过的那几个人,就算我遇见了,我也要杀。嗯,就这样,咱们还是重归于好,如何?”
“不如何!”
陈长弓一拍桌子,动作挺猛,脸上却不怎么愤怒,苦笑道:“水驰现在绝水绝食呢,要么老夫讨回君子剑,要么老夫鞭打你一回,你说……老夫该怎么选?”
“君子剑还你。”
宝玉干脆利落。
陈长弓被噎得不上不下的,瞪着宝玉磨牙。
“君子剑这种宝物,你说还就还啊,我打赌你舍不得!”
“给。”
宝玉从额头抽出君子剑。只见君子剑冲着陈长弓颤鸣了几声,随即绕着宝玉的手腕往上爬,又要钻回宝玉的额头去。
陈长弓的脸色发绿,气得说不出话来。
从古至今,送出去的君子剑,还没谁会没脸皮的要回去呢。
君子剑送出去,就是承认那人的君子风范,承认两者惺惺相惜,陈长弓虽然是出于感谢送出的君子剑,但是送出去了,那也就是送出去了,无法收回。
只要有收回的意思,任谁本事再大,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更何况宝玉加持了书生意气剑魂,这…要是收回,那可不是收回,简直就是明抢呐!
陈长弓文人楷模之名,一朝就要践踏于地下!
“鬼灵精!”
想及此处,陈长弓怒骂一声,却又蔚然笑道:“好个贾宝玉,你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硬要欺负老夫呢,可是你算错了一轮,就是老夫,岂是那种迂腐不化之人?”
“来来来,今个老夫不与你讲道理,跟你讲实力!老夫是封号进士,你就是一个秀才,老夫要抽你鞭子,你给老夫反抗一下试试?”
呃……
玩大了?
宝玉噎陈长弓几句,一方面是想给百里鸣出口气,另一方面,也有更深的考虑藏在其中。
只是没想到,堂堂的文人楷模,竟然会不要脸皮?
“等等!”
宝玉连忙劝道:“前辈抽晚辈之前,能不能让晚辈看看水驰?晚辈听说她绝食绝水,很是担心呢。”
“当然可以,要是你能劝服水驰,老夫饶了你这顿鞭子,那又何妨?”
“前辈放心,晚辈认为水驰,一定会好好的吃饭、喝水、过日子……”
宝玉很肯定的道。
…
绝水?
绝食?
宝玉可不认为陈水驰是那样的人!
要说服毒上吊什么的,宝玉还敬陈水驰是条‘好汉’,可是绝水绝食,打死陈水驰都不会这样干!
不喝水多难受啊,肚子饿多痛苦啊,陈水驰挨上几鞭子就喊痛的那种怂样,能耐得住那种痛苦?
这种黄毛丫头,最多也就是个上吊割腕!
所以宝玉到了陈水驰的厢房,作出敲门的样子,手上加持了正气,迅雷不及掩耳的把梨花木的门扉打了个窟窿。
然后上下一抹,直接就是一个大洞。
“贾宝玉,你敢对老夫的女儿无礼!”
陈长弓没想到宝玉会这样做,上去就揪宝玉的领子。
这一揪,宝玉就跟个小猴子似的,被他提溜在了手上。
“长弓前辈,”
宝玉苦笑了一声,指了指陈水驰的厢房内。
陈长弓顺着看去,只见陈水驰左手鸡腿,右手酒盏,木愣愣的瞪着个明亮的大眼睛,冲着两人傻乎乎的看。
突然跳起来,一脚踹翻桌子,超有男子气概的吼道:“父亲,就是他!就是这个贾宝玉!你得给我抽他个一千记鞭子!往死里抽!”
“好好好,听女儿的。”陈长弓特别没骨气。
“前辈,她可没有绝食绝水,而且,你说过饶了我这顿鞭子呢!”
宝玉瞪大眼睛,委屈大叫。
陈长弓笑吟吟的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然后同样温和的面对宝玉。
“以防万一,还望贤侄原谅则个。
以咱们两家将来的交情,贤侄呐,你就不妨,那个,小小的牺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