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觥筹呓语云鬓 七
作者:十年烟云      更新:2020-04-09 18:52      字数:4976

()再说星浩和冯东卫一起回到单身小屋,便围着小炉开始扯淡。两个醉鬼扯淡,那总是没完没了的。冯东卫滔滔不绝地控诉自己蜗居夕河数载,一蹶不振,全都拜前女友所赐。说到动情处,借着酒兴,几至声泪俱下!

“她、她为了嫁个好人家而背叛了我们当初的誓言!”

冯东卫迷离的瞳孔中似乎现出精明的光亮:他们相偎在电视塔边,藐视人寰,痛斥人世的庸俗陈规,相约浪迹天涯;三叠瀑旁,他们携手踏歌戏水,倔强地逆水行舟;人民剧场的大厅里,他们并肩观影,心跳加速,时间凝固,好似直到地老天荒

奢香驿、翰林路,大街小巷,到处都印有俩人的足迹;海天河滚滚的波涛,南桥上苍老粗壮的大梧桐树,都为他们的海誓山盟做着见证;人民公园里,小船上,荡漾着他们的初吻:悲苦与甜蜜共存,那一刻,他觉得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故物仍在,人事已非!

他现在只能偶尔一人去这些故地缅怀一番,体味一下遗失在当年的初恋情怀

男儿动情至此,天可怜见!可是又有哪个多情女子愿意为此埋单?动情太深,是为滥情;一个人,连感情都控制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把它当成是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岂不更好?

“人到绝境,总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应该放下,给心自由。”星浩劝道。

冯东卫苦苦摇头,“不可能,那段美妙时光就像毒液,已经深入骨髓,我也病入膏肓。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痛苦不已!”

星浩怜悯地拍拍他后背,无可奈何道:

“你又何苦作贱自己!没有人会同情你,相反,希望看你倒霉便可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因为,幸灾乐祸的人多了去了。”

“我知道。”冯东卫高声道,似有不快,“所以我只对你一人倾诉。但是,今夜过后,我差不多就可以和过去诀别了,因为,我有了兰音!”

星浩用力挠着头皮,略锁眉头,慢慢道:

“兰音?哥们,我知道泼你冷水不道德,但是,这兰音似乎对你并不友好吧?”

冯东卫爽朗一笑,仰头道:

“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打是亲,骂是爱’,这俗话说得多贴切!况且,‘男追女,隔座山’,哪有不损一兵一卒就换来女朋友的好事?这么着,我们立马动身,哥去攻破敌人的壁垒给你看!”

他说完便做起身状,星浩忽地一把拽住他,迟疑道:

“这么晚了,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冯东卫迷糊了一会,从怀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大叫道:

“哇——什么情况?我记得天才黑一会儿,居然都十点半了?她们应该才刷牙,咱们走快些,应该赶得上”

星浩孤注一掷,惴惴道:

“你不怕得罪兰音的姐妹们吗?”

“那有什么?”

星浩叹道:

“亏你象棋还下得不错。我问你,怎样将军最快?”

“当然是把对方的兵马吃得一个不剩”冯东卫恍然大悟,嗫嚅道,“你、你的意思是先软化她的好姐妹?”

星浩满意地点点头,“所以,你这么鲁莽地去打搅一堆人,引起公愤的话,你肯定得不偿失。”

冯东卫一下软回小凳上,垂头丧气道:

“好吧。不过,”他两眼突然放光,“你知道吗?我和兰音不说天造地设,至少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星浩不解地打量着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摸他额头。冯东卫粗鲁地拨开,笑了一会,语重心长道:

“仔细听好了:首先,我们两家都在海天市,所以,即便是在假期,走动起来也比较快捷和便利。你懂的,兵贵神速,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当星浩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家“在海天市”时,又联想到此生漂泊无依,不免思绪万千。的确,他俩都是城市人的身份不容置疑,符合在高档茶、餐厅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恋爱的标准,正是“门当户对”!他失落地叹了口气,无力点头道:

“嗯,勉强成立。可是,男女之间的事情,除了天时地利,还得你情我愿才行啊。”

“哈哈,”冯东卫大笑道,“这个自然不必多说。因为,一年之中,我们有差不多九个月的时间天天腻在一块。滴水穿石,想必,我天天哄她开心,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的真诚融化了吧?”

星浩苍白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赞道:

“你真贱!”

冯东卫得意地撇嘴道:

“还有比这更贱的——呵呵,告诉你,你也长点记性吧!”

星浩拱手道:

“洗耳恭听!”

“好,大哥今天高兴,就再教你一招!你看兰音对我总是不理不睬的,对吧?”

“我还没瞎。”星浩点头。

“这不打紧,我有杀手锏。”

“放!”星浩不耐烦道。

“上周我故意去她家打麻将,当她母亲回忆起以前曾与我父亲在同一个工厂上班后,对我的好感陡然倍增。马上就到年关了,我已经计划去买点贵重礼物,借拜年的机会,给未来的丈母娘敲敲边鼓,她一开心,说不定,就把这个黄花大闺女拱手送我也说不定!”

冯东卫说到最后,仿佛已经抱得美人归,一副/淫/荡的模样。

星浩对他无孔不入的狡猾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只可惜,他的力使错了地方。现在的子女,谁还理会父母包办的婚姻?

“别高兴得太早,”星浩满脸鄙夷道,“这个兰音真有那么好,值得你如此拼命么?”

冯东卫深沉地笑道: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懂。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独身一人到现在吗?”

星浩疑惑道:

“前女友抛弃你。你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

冯东卫狡诈的眼神里似乎大有文章,叱道:

“错!”

“为什么?”

星浩觉得眼前的人分外诡异,好似穿着竹笋的外衣。他期待着眼前的这个老男人的外壳脱落之后的真实样子。

冯东卫笑道:

“其实,我后来不打算再谈恋爱,是不想像王一民那样一辈子困守马川,呵呵,这种单调的生活多么可怕!这种愚昧的活法多么窝囊!”

星浩想想也是,但听他把王一民大哥默默奉献的一生贬得如此一文不值,心里有些不快,便冷冷道:

“你谈不谈恋爱和一辈子困守马川有什么关系?”

“有,当然有了!”冯东卫几乎是神经质地笑着,“你还年轻,不懂这其中的门道。”

星浩陷入沉思,冯东卫继续道:

“王一民,涛哥,老萧,邱永传这些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看,哪家不是娶了个懒婆娘?女方没有工作不说,憋屈时,还时不时拿自家男人出气。也不想想,没有她们口中所谓的窝囊男人,说不定她们不知还在哪块地里刨着黄土咧!”

“就算是这样,”星浩思忖道,“也只能说明他们择偶不慎,况且,爱情都有保鲜期;新鲜感消失后,一切会陷入疲软”

“不,”冯东卫冷笑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幸的根源来自贫穷。‘一分钱逼死一个英雄汉’,贫贱的生活不但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而且也能彻底摧毁一个人。”

“所以,”星浩颔首道,“你那么拼命存钱,就是为了避免陷入这种窘境?”

“呵呵,”冯东卫叹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其实,可以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找一个有工作的女人结婚!双倍工资,事半功倍,生活质量,幸福指数‘噌噌噌’地就上去了!”

“所以,这些年,尽管有不少纯情少女痴情于你,她们之中也不乏才貌兼优之辈,但都因为没有工作,会变成影响你将来生活质量的累赘,最终,都没有人入得了你的法眼?现在,兰音来了,你的世界里便有了光明?”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如果当初我意志稍微松懈些,随便找个村姑结婚的话,现在觉悟,可能已经万劫不复!像王一民一干人等穷酸生活,天啊,这种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底的枯燥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所以,这些年,我十分清醒,选择一个什么样的配偶直接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我的坚持,我的隐忍,终于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无怨无悔!”

“你真可怕!”星浩冷冷道,“你平静的皮囊下还包藏着什么狼子野心?”

“不要抵触嘛!”冯东卫的语气好似居高临下,甚至已经到达佛家忘我的境界。星浩明白,每个人的头脑里都有一个上帝,得意地认为可以主宰一切,通俗点也可以把他理解为固执。

是的,今时今夜,要不是这个偶然机缘,他根本了解不到冯东卫的这些强盗逻辑。人世炎凉,他又不是木头,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承认和说出来罢了。

但星浩觉得冯东卫缜密的逻辑里还是有个明显的漏洞:既然他择偶如此苛刻,且又自认为条件不错,他和兰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基本没戏,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什么不两手准备,去追求各方面条件都比兰音强一大截的秦雪缦呢?

秦雪缦,确实优秀,但难免孤芳自赏,反而,这样的女子最容易攻克。冯东卫到底是咋想的?星浩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建议道:

“兰音无论是长相、说话或是做事都像个男人婆,没啥女人味,反倒是那个秦雪缦,仪貌端庄,音容婉转,比兰音不知强多少倍!兰音对你这么不客气,干嘛不去追求秦雪缦呢?”

冯东卫喟然长叹,轻拍了星浩肩膀两下,道:

“不愧是知己!男儿本色,连这个你也看出来了?”

星浩面带难色,窃笑着反问道:

“难吗?”

冯东卫白了他一眼,面色凝重道:

“好吧!我这就告诉你实情。你见过雪山吗?”

星浩愣了一下,摇头老实答道:

“没但是可以想象。”

冯东卫冷笑着继续道:

“如果把秦雪缦比作雪山那么高不可攀,那兰音顶多只能算是她山脚下的一粒砂石!我接触过秦雪缦,她的心,便是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冰川!冷得刺骨,硬得坚不可摧!”

星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蜂窝煤火已经只剩余温。他强行按住轻微颤抖

的膝盖,故作镇静道:

“所以,你很快便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冯东卫摇头,面无表情地四处张望一会,苦恼道:

“是一败涂地!我还没说明来意,她早就觉察到了!她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精!”冯东卫苦笑,“想想也是,秦雪缦从小就生活在优越的中等家庭,怎么看得上我这号浪迹街头巷尾的普通市井?而且,她公主病厉害得很,想我这等粗人,十天半月倒还伺候得起,可是,真要延长到个三年五载的,还真是消受不起。所以,守住本分,不要做这种白日梦自寻烦恼啦!”

星浩觉得秦雪缦并没他形容的这般冷酷。她也和同龄人一样,需要关心,渴望关爱,只是一位和常人一样有正常渴求的少女。冯东卫如此挖苦,或许是知难而退,给自己的自卑找个合适的借口罢了!

“你这是不自信。”星浩取笑道。

“真的不骗你!”冯东卫高声道,“来马川的当日,她便被这艰苦的生活环境吓哭了!”

“原来是她?”

星浩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果然如此,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坚强。一个柔弱女子,无依无靠,独自背井离乡,即将面对这么广阔和贫瘠的山乡,终生与愚昧和野蛮的乡民为伴,怎能不害怕迷惘,怎么不放声痛哭呢?!

哭一场,算是轻的了!真该诅咒,这无常的命运!

星浩想到这里,突觉心胸广阔,但心田却有股暗流在涌动,搅得他好一阵难受。他不敢想象,和秦雪缦的第二次会面将会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嗯不行!”冯东卫猛地起身,“我得马上去找兰音。不把心意对她表明,我今晚甭想睡个安稳觉!而且,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星浩的心猛地收缩起来,吞吞吐吐道:

“不这么晚了,别、打扰人家休息了吧?”说到最后,很是无力。他的心就像一颗刚滚出去的弹珠,迷茫得不知飘向何处

“我只问你一句:咱们是不是好兄弟?”冯东卫煞有介事地问道。

星浩机械地点了点头。

“好!”冯东卫满脸春风,粗鲁地搂着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拽着出了门。单薄的星浩,像被拎只羊羔般拖着走,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别、别这样,你弄翻了我的衣领!”

冯东卫感觉到吃力,又怕激怒他,便松开手臂,陪着笑脸柔声求道:

“好哥们儿,今晚又是帮我做饭,又是帮我暖场的,只差最后一件事儿便功德圆满了!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陪我走一趟吧!我保证: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为兄绝对义不容辞!”

星浩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便不耐烦道:

“好好好,行行行!怕你了还不成?我走就是。”他迈开步子,继续嘀咕着,“顺民就是这么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吧?但他个头比较矮小,以你的品性,估计后面的客气话就没了吧?”

身后的冯东卫嬉笑道:

“哪有?”

俩人点燃纸烟,就着忽明忽暗的打火机亮光,穿过漆黑的夜色,十一点半左右,终于歪歪扭扭地摸到了灯光透亮的宿舍大楼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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