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像打破夜的寂静般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雾气笼罩在山谷上空，雨露的碎屑在空中轻轻翻滚，前挡风玻璃上星星点点，两条长长的雨刮忽地滑动，视线便如拨云见日般清晰。

斑驳破旧的房屋、泥泞的街道，以及牵藤挂网般的电线横空挂着，街道显得冷清而荒凉。

汽车缓缓开过拱桥，开始上坡。突然，挡风玻璃的右角闪出一个俏丽的身影：棕色的波浪卷发慵懒地批在肩上，亲吻着米黄的外套。翘首观望着朝她驶去的汽车，调皮的嘴角边上似有不屑之意，丰盈的圆脸蛋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尤其那动人的双眸，行踪漂浮不定，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黑色的长裙笔挺地垂着，褶皱随着身子的颤抖轻微摇晃着

她站在路边，撑着一把黑色的太阳伞。雪白的手掌轻握着，仿佛不需要多大力气似的。小伞的身影显得十分纤细，和她亭亭玉立的身影一样单薄、脆弱。

看得出来，她需要温暖。这需要回到海天市，换上过冬的衣裳。也或者是，她需要一个有力的臂膀，在它坚实厚重的胸膛获得暂时憩息的港湾

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矗立在寒风中，脆弱而孤独！

星浩真想上前，冲下车去给秦雪缦一个温暖的拥抱！

但是他不能！

他被夹在臭烘烘的人丛里，勉强靠着椅背站定，丝毫不能动弹。他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谦让，把座位让给不相干的乡民。秦雪缦穿着长裙，站着挤在人群里多不方便啊！

这时，随着秦雪缦白皙纤嫩的手掌轻轻一挥，汽车“吱呀”一声，在街道的转角处停定。秦雪缦轻轻收好雨伞，在地面跺了跺粘在蓝色平底鞋上的泥块，纵身一跃，上了车门。

“到哪？”小骡儿的媳妇对她好似没什么印象，劈头就问。

“海天。”她毫不含糊地答道。

“三十。”

她靠着玻璃门把伞揣进黑色肩包里，又从里面找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小骡儿的媳妇找好零钱，一把塞进她手里，往车厢里面指画道：

“那请先随便找地方站好，等到了龙关镇，赶集的人下了便有位置了。”

她百无聊赖地瞟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丛，无声地叹了口气。进城的汽车一天仅此一趟，她还能咋地？忍忍吧。

“哎——这位老师，你怎么光站着？”精明的妇人熟练地在人丛中穿梭着，一边收车费一边对星浩说，“前面有位置，不嫌逆行的话，发动机上就有个空位。”

星浩微微一笑，爽朗道：

“哦，不了，谢谢你的好意。秦雪缦，快来这里，骡儿嫂说这儿有个空位。”

他已经蹿到驾驶室旁，从堆满行李的发动机盖上拾掇出一块空地方，“挤是挤点儿，不过，聊胜于无。”

秦雪缦蹙眉望向驾驶室和副驾驶间的地带，宽是宽敞，不过，容易妨碍到司机使用排挡杆。星浩好似看穿她的忧虑，迅速抽一支烟递给正在专心开车的小骡儿。

“骡儿哥，这位女老师坐这里不妨碍你换挡吧？”

小骡儿温柔一笑，“当然没事。”

秦雪缦正要跨过去入座，突然，一直心安理得地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女老师佯装诧异道：

“秦老师！你也要进城？”

这女的正是秦雪缦的搭档小袁，为人颇有心机。如果不是坐到她旁边，她便会一直这样对自己视而不见。秦雪缦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故意拿着强调嗲声道：

“是呀！都一个星期没回家了，身上脏死了！”

“是哦，”她的搭档一本正经道，“这地方落后死了！我虽然是本地人，但也觉得如此。尤其是这交通，十分不方便。”

“对！”秦雪缦附和道，“那你这是进城？”

小袁露出干瘪的笑容，皮笑肉不笑道：

“去找我男朋友。”

秦雪缦有些诧异，想想也是：她男朋友在城里上班，而她在乡下，条件不如那男的，所以她才跑得这么屁颠屁颠的。真是贱，这么糟糕的旅途，值得她这么卖力吗？

“你找他？不是应该他主动来找你吗？”

“哎哟”小袁羞怯道，“谁找不一样？咱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的确，两者只要其中一个在地位上占些优势，另一个人就得趋附于他。尤其是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你现在就是把她卖进城里，她也乐意得很。

“好吧！”秦雪缦不想和她纠缠，结束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星浩把秦雪缦安排停当后，便退到中间过道，听到二人的谈话，顿时觉得好笑。

这小袁比他早来两年，不喜欢和香秀一帮人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便很受年轻人的排挤。加之她行事磊落，风风火火，不以为意，虽然独来独往，却自信乐观地活着。香秀除了背地里到处宣传她的不是，说她坏话，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小袁高傲地认为：总是这帮贱人妒忌自己找了个在城里上班的女朋友。像她们一样行尸走肉地过活，她才不屑去质疑她们的愚蠢。

秦雪缦虽然表面温顺，可骨子里却是高傲得很。自认为是城里人，便装得娇滴滴的，这种矫揉造作的做派，真是让人恶心。所以，她虽然是自己的搭档，但貌合神离，实在不值得深入交往。

俩人的唇枪舌剑星浩早有耳闻，现在更加确信。只是，秦雪缦尚且年轻，担心她不是小袁的对手。但管他呢！两个女人差不多也可以唱一台戏，反正旅途如此无聊和枯燥，借此机会还可以打发时间，且随她们去吧！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马川的中巴车缓缓驶入西站。星浩几步跳下车，来不及和分散到人群中的秦雪缦打声招呼，便左转钻进一条小巷。穿过低矮破旧的房屋间的小道，与行人几番摩肩接踵，不一会，便来到人烟稀少的环城北路上。

对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种小高层洋楼。房屋像地图的分界线般拥挤，屋顶参差不齐，各种电线蛛网般交错着。两根白电杆撑起的变压器旁，一条狭窄的水泥小路露出半截路口，伸向贫民窟的未知深处

星浩知道，这便是城市与乡间的过渡地带。退后一步，是喧嚣嘈杂的繁华都市；往前一步，是良莠不齐的市井与民工或是学生杂居村落。脏、乱、差是它给人的第一印象；繁华闹市之后的灰色地带是它给人的第二印象。多少外乡人，多少打工仔，多少乡下来的学生，就是挤在这些灰色的地带，为这个城市增添光彩！尤其是各个高校的莘莘学子们，在这些简陋的出租屋里，谋划着五彩斑斓的未来

世界终究是属于他们的，只是他们现在只属于这个灰色地带。为理想，为人生而奋斗、拼搏。当然，青春韶华的他们，也在探索青涩的伊甸园乐事总之，他们充满朝气，生龙活虎地游走在这些贫民窟里，为这里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青春风景线。

星浩绕过路口旁发出臭味的垃圾箱，小心翼翼地往小巷深处探去：坑洼、污水、人力车、小商贩，稚子，老人，三教九流的男女，各式各样的学生；简陋的窗帘，上了挂锁的木门，屋顶上的活动板房

慢慢地，房屋和人烟逐渐稀少，露出地皮，上面布满一畦畦绿色的蔬菜，还有枯萎的果树林，南瓜藤蔓山脚已经近在眼前。

山脚下，一栋白色的五层洋楼拔地而起，白色的外墙砖闪闪发亮。一扇扇小窗户后映着各色图案的窗帘，显示出居住在里面的主人性格各异，富有活力却又与众不同。楼顶，人字型的屋顶被琉璃瓦装饰得焕然一新，再加上屋外的几个大红灯笼，喜气的气派之中，尽显阔绰。

大楼被红色的围墙围着。围墙四周，是一圈低矮的桃树和李树。左前方，在通往远山的笔直小道的半道，另一条水泥小道从那里分叉，在桃李的簇拥中，缓缓伸向围墙中央的大铁门。

大门敞开着，好似正在喜迎四方钻进院落的宾客。直走钻进装有声控灯的楼道，来到第三层，右转进入昏暗的长廊，往外面一排数三间，叩开轻盈的红色木门，进入眼帘的，便是一间大多数曾经租住民房的高中学子们才熟悉的出租小屋——生活和学习一体、现实与理想结合、装有太多青春回忆的心灵故乡——学生租房。

看得出来，这栋屋子的主人特别有钱；同时，在挣取学生租金的同时，也特别重视教育——也或者是有心——提供这样环境优美的学生租房。能够进入这栋楼的学生也经过严格的挑选：除一、二中的应往届毕业生外，其他学校的一律不收。原因挺简单，女房东不希望招些蠢材进来，她正致力于为祖国的高考多做些贡献。害群之马很快便会被房东婆婆扫地出门，她希望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们都能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希望他们将来都有出息。

在管理方面，她也花了些心思。一、二层集中住男生；三、四层属于女生。如果有人胆敢逾越雷池半步，老规矩：扫地出门！房租不要也罢。

正是由于老婆婆纪律严明的做派，整栋楼学习风气井然，深刻地感染着里面的每一位莘莘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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