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落魄的女人!”
秦雪缦内心扭了一下,十分感伤。依稀可以想见:一位老太龙钟的中年妇人,失魂落魄,成天在旁人跟前念叨自己的不幸。精致的五官,光滑的面颊,以及高大的身姿,都让人难以抗拒这是一位昔年美人的事实!然而,造化弄人,且看生活都将这副曾经的美人坯子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好卑微的生命,好轻贱的人生!”
她本来天生丽质,可是,由于长期生长在封闭的环境,命运轱辘的轨迹难免让人扼腕叹息!哪怕只是随便生在一般的小康家庭,也不至于落得像条丧家之犬般可怜和狼狈!归根结底,她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嫁错了人!
由此可见,女人的一生,嫁一个对的人有多重要。
有人甘愿把女人的婚姻比作一辈子的赌注,赌对了,就会收获一生的幸福。初看很有道理,其实漏洞百出。人生真能像赌徒大手一挥般潇洒么?未必如此。就像懊悔,“如果怎样怎样,就能怎样怎样”,假设以后的科技能让时光可逆,可以返老还童,但现在,却逃不过只能活在幻想的影相里的事实。
即便不是埋没在这样荒凉的环境里,也从来没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糟糕男人,此时的她——或是此生的她——就能永葆光鲜亮丽的青春吗?也未必。
想到这,秦雪缦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生命真无情!没人能抗拒衰老,就像没人能抗拒生老病死那般无能为力。秦始皇想长生不老,结果尸体很快便腐烂;汉武帝想让李夫人死而复生,结果只被证明是一出皮影戏!
为家庭,为孩子,衰老,变形,作出多大的牺牲?然而,多少薄情郎,对此熟视无睹;多少负心汉,对此不闻不问!出轨,离婚,生活的平静,被搅扰得鸡犬不宁。通向幸福的神秘港湾,你又躲藏在哪里呢?
秦雪缦蹙着额头,变得有些焦虑。对眼前的落魄女人,内心莫名生出一丝同情,不禁发出微弱的惊呼:
“好可怜的女人!”
她怜悯地朝新搭档微笑着,忽然听清了他的话音:
“秦老师是哪里人?”
她有些矛盾。说自己是海天市人,可如今却沦落到这个穷山沟,与一帮素不相干的年轻人相依为命,岁月漫长,自己还能回去吗?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头脑发热,便和一个穷小子结了婚,那自己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马川人……这戏剧性的转化,不是没可能。倘若真是那样的话,那眼前的张泽佳,可怜的女人,她悲惨的命运,不就是自己未来的生活缩影?果真如此,那自己的一生,只能用“凶多吉少”来形容了!
“秦老师?秦老师?”
罗天杰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对漂亮的陌生异性,热脸贴上冷屁股,还能不动声色,若不是脸皮厚,那便是藏着很重的心机,以及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很显然,他谄媚的笑容可能只是出于礼节,而此刻,心事重重的秦雪缦也没产生误会——却是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也即是说,很可惜,他的搭讪,并没有选对时机,因此,在嘈杂声的遮掩下,趁她还没发现之前,他便仓促收兵,偃旗息鼓。
秦雪缦望着簌簌落下的雨帘出神,耳边回响着张泽佳苍凉婉转的歌声。是的,她已经置身弯弯环环的山乡,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厚重和苍茫!她漫无目的地在山间游荡,翻山越岭,荡气回肠,突然,俯瞰到群山环绕之中的红砖白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竟是海天市——这魂牵梦萦的故乡!
高中毕业那会,同学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一道攀上电视塔顶,俯瞰海天城,就未来的去向慷慨陈词,无比激昂。他们的理想,便是冲出这片狭隘的天地,远离自己的故乡。那时的他们,年轻气盛,天真地认为,攀上人生的顶峰,就像攀s上h海天城的最高塔这般轻而易举!
事实上,高三毕业之后,待回到现实,踏着黯淡的人生轨迹,不是讽刺,也不是热情褪去,恰恰是,最朴素的生活朝他们掴了一个大嘴巴子,将头脑发热的他们逐渐打醒!人们渴望英雄,也崇拜英雄,但绝不容忍常人这样糟蹋偶像!
迷惘,梦被破碎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失落的感觉。所以,她跟着大部队,撤退到山乡的荒凉一隅。
梦想的挽歌唱完,接下来必须经营平淡的真实。
张泽佳唱完,四周叫好声不断。口哨,吆喝,热情被点燃,就变成无序的躁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此刻,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顿时压过机器冷漠的扩音——
掌声经久不息……
还有口哨……
以及像失去控制的水闸发出的整齐划一的桨声——
“美女,再来一首!”
……
看着这沸腾的一幕,秦雪缦的眼眶突然湿润——
可怜的女人,也唯有此刻,她的人生才难得地亮起一盏孤灯!生命获得肯定,却又在如此悲凉之境。
张泽佳分外镇定。她知道曲终人散,就像十多年前,和那人的短暂邂逅,终于变成过往烟云……
她静静地把话筒交给秦雪缦,饱经风霜的面孔上嵌着一对空洞的眸子,左侧眼睑还有淤青的痕迹。
“死寂!”
秦雪缦不由得心悸:她究竟遭遇了多大的家暴?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却甘愿沦为已经过时的传统“从一而终”的牺牲品?果真是这样,那她就不单单是可怜,而是十分可恨了!
秦雪缦揣测不透张泽佳参加此次歌唱比赛的意义。很显然,没有谁能胜过她,包括自己。在外出尽风头的她,回到家里,等着她的,会不会是那个窝囊小男人的另一顿毒打?
人生人生,女人女人,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
这时,莫飞几步跑来要走话筒,朝起哄的人群大吼几声,嘈杂声才渐渐平息。他又特意向交待几句,重新返回评委席。
罗天杰瞅准时机,继续朝秦雪缦温柔道:
“秦老师普通话不错,嗓音也很好,应该是科班出身的吧?”
秦雪缦妩媚一笑,娇柔道:
“罗老师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说实话,音乐才是我的老本行……”
罗天杰爽朗一笑,道:
“那就是……唱的比说的好听!”
秦雪缦略一皱眉,顿觉这油头滑脑的取笑索然无味,淡淡道:
“谢谢罗老师夸奖!喏,主持可以开始了。早点结束,好回去休息。”
她接过梦岚递来的名单,准备宣读比赛的名次。罗天杰凑近名单,轻声道:
“秦老师,待会儿结束别急着走,留个电话号码!”
秦雪缦心头一愣,脸上拂过一丝不快。但她转念一想:反正陌生号码我多半都不会接,告诉他也无妨。她微微得意地笑道:
“好的。”
比赛结果,张泽佳第一,小五妹以0.25分之差,落后于朱明启,屈居第三。
领导们颁发完纪念奖品,众人散去,留下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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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缦和谢冰雨挤在一把遮阳伞下,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了宿舍。不一会,她的小房间里便聚拢一堆意犹未尽的同事们。
“小缦,你今天的表现真是漂亮!”高行远附和着,同时不忘损竞争对手一句,“那小罗,像根木桩一样杵在你身旁,形同虚设!”
“谢谢啊,高老师。”秦雪缦喜道,“我在台上都紧张死了,没想到你们还这样抬举我。”
“是真的!我敢打包票!”马进阴沉着脸道,“小兰也可以作证。舞台效果虽然跟个鬼一样,不过,你往那幕布跟前一站,完全就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那还不都因为你长得如花似玉嘛!”周举笑道,“你以为那些乡民真是冲着歌唱比赛而去?说实话,一晚上,我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
众人一阵哄笑。秦雪缦羞涩道:
“好啦!大哥大姐们,你们再夸我,连我自己都快找不着北啦!”
“哪有?”周举提高嗓音,继续贫道,“白居易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叫做‘天生丽质难自弃’,而你,就是我们年轻教师的……门面!我们怎么能对你的如花美貌视而不见呢?”
周举的一番调侃,几位少年早被聊得热血澎湃。尤其是高行远,盯着秦雪缦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实在郁闷:这个古怪的丫头,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秦雪缦内心一阵失落:可惜的是,人们都只当你是一个花瓶,而你竟然甘愿像花瓶般华而不实!
她知道,起哄的同事中,除了极个别,大都没起什么坏心眼,自己不该这般责备他们。但有一人,却是十分冷漠。他不会对自己的美貌逢迎附和,也不会把爱情当作空气般必不可少。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藕断丝连,他的存在好似无关紧要,却是唯一见到便心惊肉跳之人。他到底是谁?何以如此冷漠高傲还牵动人心?最令人气愤的是: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居然缺席!
就像有些渣子,假扮成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旦骗取你的信任之后,又将你狠狠抛弃!这样的骗子,的确不值一哂!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到底骗了自己什么呢?感情?不曾存在;偷心?也不可能。是的,他什么也没有骗。反倒是,与时常冷漠的外表不符,面对自己时,流露出少有的温存。这时的他,阳光帅气,用少有的天真暗示自己哪些人不怀好意,应该提高警惕!他……冷漠,单纯,阳光,深沉,充满了矛盾,却绝不像一个满腹心机之人!
唉!这样的人,对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牵挂他做什么呢?真是自寻烦恼啊!
明眼的读者想必已经猜到,这个行径怪诞之人便是江星浩!
“对了,”秦雪缦忍不住问道,“冯东卫,你的那两位哥们儿呢?怎么不见他们身影?”
“姐姐,”章顺民从人群中探出头,嬉笑道,“我在这儿呢?”
众人嬉笑着,秦雪缦好一阵尴尬,谢冰雨马上搪塞道:
“死小民!长得那么小,难怪找不着。江老师呢?”
“鬼知道呢。”章顺民不屑道,“或许被谁家的野狗叼走了。”
秦雪缦的心砰砰跳着,“已经足够”,她轻叹口气,“或许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冯东卫注视着她失落的面颊,心疼道:
“别听他信口开河。我那大兄弟,估计因为没来捧场,所以在闭门思过呢。”
“嗯嗯,我只是随便问问。”秦雪缦嗔笑道。她的心中泛起道道涟漪,脑海里浮现温柔的一隅:
君若安在,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