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四人离开出租屋,到海河街道上的一家羊肉粉馆吃过早餐,便四散开去各理其事。
星浩右转穿过破烂的小巷,便到老市政府门口。直行一段,再右转北上,与众多同事在翰林路汇合。出了与环城北路的交叉路口,便到住房密集的福音社区。
两旁高楼林立,穿梭一阵,在t型道路口停定。左右各是一个斜坡,分别往山垭口和半山腰伸去。道路两旁,仍然是密集的洋楼,不过,已经很有一番乡村农家的味道。
对面,一幢八层高的新修楼房表面镶满天蓝的玻璃,映出各种斑驳的影子,格外气派。左边,尖顶钟楼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十五,正是庄严肃穆的教堂。
小党缓缓离开人群,对着手机,极尽温柔地笑道:
“莫校长,莫校长。对对对,是我是我,小党。大哥起床没?要不,兄弟给你捎点早餐上来。哦!对对对,我们正在你家楼下,正是借交费的空当来看看大哥!噢,六楼左拐!好的,我们马上上来!”
小党挂断电话,高傲地打量一遍惶惑的众人,如释重负,解释道:
“莫大哥刚起床!我们慢慢爬上六楼,时间刚好不冲突。走吧!”
“我来带路!”兰音突然窜到前面,洋洋自得道,“莫校长家春节的时候我来过,路熟!”
说完,便像个主人似的钻进楼道,不屑一顾身后表情各异的众人。
“是拜年吗?我这木鱼脑袋,居然没想到!”有人轻声自责。
说完,便有人轻声叹息。兰音不耐烦地答道:
“也没啥,大家都是同事,互相走动一下,方便联络感情。”
“不会是打麻将吧?”有人揣测道。
“对呀!”兰音喜道,“不过莫大哥的技术真是炉火纯青,每次一来他家,我总要输个一两百!”
“是你们故意放水吧?”
“怎么可能?全凭各自本事!”
“噢!”周举长叹一声,“怪不得平时在单位上,你们总是有说有笑的!看来,今年我也得学学你们,和莫哥搞好关系!”
众人领会,沉默不响一会,高行远插道:
“其实莫哥也是‘高处不胜寒’!咱们应该试着把他想成常人,谁不需要几个朋友?”
“切!”谢冰雨嗤道,“整得跟你当过领导似的。”
“妹子,我也不过就事论事。”
“哼!”
“应该到了吧?”星浩突然问道。
“对。”马进接道,“这是第几层,兰音?”
“第六,我数过了!”章顺民答道。
“他数个屁!人小鬼大,别听他的。”冯东卫叱道。
“吁――”兰音转身,示意大伙安静,郑重敲门。
“来啦!小兰。”一个满脸雀斑的丑女人笑盈盈道,不过,暼到兰音身后像拖尾巴蛆似的众人,脸上稍微拂过一丝不快。好歹她见过一些世面,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校长夫人的身份,间接像这帮穷教书匠的顶头上司。于是,笑脸相迎道:
“快请进,大家!不用换鞋。”
星浩跟着众人钻进宽敞明亮的客厅,局促着在茶几旁站立一会,终于,莫校长阴沉的脸上绽出笑容,穿着睡衣,从容地从卧室的过道钻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的几人慌忙起身,脸上堆满笑容,毕恭毕敬地客气问候:
“莫哥。”
“莫校长!”
……
“快请坐!”莫非客气道。她的女人已经端来一壶茶,以及一大盘柑橘。
“大家请吃水果。”她笑着招呼道。
“不用客气!”
“对呀,大姐。吃水果倒不必,倒茶的事我帮你!”
于是,两个女人便如同亲密无间的姐妹般有说有笑地忙碌起来,但或者说成是母女更恰当一些。
莫飞一边询问众人来意,一边朝忙碌的女人们望去,不时打趣道:
“小兰音,做家务的确是个好手!小马,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是你的福分。”
马进难为情道:
“谢谢莫校长夸奖!不过,要到谈婚论嫁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不知从何说起!除非,请您给她下个死命令,不许她嫁给别人!”
众人有节制地笑了一阵,莫飞乐道:
“你们工作上的事情我还可以做主,至于个人问题嘛,我只能无能为力!”
说完,兀自呵呵笑着。众人聊了一阵,交完读函授的学费,陆续起身辞去。星浩等到最后,见众人已经走进楼道,对站在门口的莫飞道:
“莫校长,我还有个事。”
莫飞狐疑一会,淡淡道:
“请说。”
“我听说学校每年都会有去省城进修的名额,所以,您能不能安排我去?”
莫飞眉头一皱,淡淡说道:
“你听错了吧!”
星浩内心无比失落,挣扎道:
“莫校长,我觉得自己的知识比较浅薄,还需要深造,因此,还请您帮帮忙……”
“行了!小江老师。”莫飞打断道,面色阴沉,“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怎么有权利干涉你们的前程?所以,安心去吧,好好工作,争取做出好成绩!”
“莫校长!”
星浩仍然不肯放弃,难道那些由学校推荐进区和省教院进修的老师们都是虚假的吗?区教院修得那么富丽堂皇,难道是教育部门吃饱了没事干而修的一个用来观赏的外壳?不可能!从在一师开始,每年都有从乡镇上派来进修的年轻老师。他不承认,除非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等他细加盘问,莫飞已经“砰”地关上防盗门。
他仿佛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地下了大楼,寻思:王大哥和莫飞是老同事,或许可以找他先摸一下底细。
主意敲定,便不作过多纠缠。接下来,他要带妹妹去买套衣服。
※※※※※※※※※※※※
南桥西面,热闹繁华,街道两边,既有高档商店,透过橱窗望去,商品珠光宝气;也有低端小贩开的个体散户,充斥着各种假冒伪劣产品。
第一次在城里买鞋的一幕星浩还记忆犹新:
那时,他趁午间休息,便从一师游荡到这里。一路上,看了几家店的标价,他只能默默转身。突然,在嘈杂声中,听清一个喇叭声:
“各位顾客朋友,抓紧机会啦!本店门面到期,最后一天,一双只要二十五元,二十五元就能买一双正宗皮鞋。每样只要二十五,样样只要二十五元啦!走过路过,机会不容错过……”
循着这个声音找去,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一个外地商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店里。男人大约三十来岁,侧着身子整理鞋子。发现门口有身影晃动,麻利地起身相迎。
他慌乱地瞟瞟左边一排货架上锃亮的皮鞋,激动地挑出一双。男人赶紧附身伺候,试了几双鞋子。最后,找到合适的鞋码,他赶紧付完钱,穿起新鞋匆匆离去……
回到寝室,众人艳羡之余,便询问了价格,然后大吃一惊,并纷纷推断:这莽撞的愣头青,十有八九是被骗了!
果不其然,两三天后(或许是两天),外层胶皮磨破,露出浅黄色的纸壳……
当时,他气愤得想马上去和商家理论,但转念一想:还不是因为自己贪图便宜?二十五块钱买双平底布鞋都够呛,更何况是造价相对昂贵的皮鞋呢?因此,便宜无好货,更要提防打着幌子挥泪大甩卖的不良奸商。也即,这些小店信任不得,就当是“花钱买教训”。
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他便不再钻那些价格低廉的小店,尤其是在专卖店买衣服尝到甜头后,他就差不多与这些如同卖“批发货”的小店决裂了。
“专卖店贵是贵点,不过质量有保障。”他如是宽慰自己。
现在,为妹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能还穿着土得掉渣的大桶衬衫和裤子?
“走,去这家!”
他拉着妹妹,准备钻进一家装修豪华的女服装店。江寒月反拽他一把,羞怯道:
“哥,里面的东西只适合成年人,我不喜欢。一个学生,打扮得像个妖精还怎么静下心来学习?”
他想想以前的同龄人,觉得不无道理:年轻人都想穿得成熟,到真正踏入社会后,又想穿回稚气的样子。所以,学生时代,意气风发,由内而外散发的勃勃生机,根本无需过多借助衣装这件外皮。“云想衣裳花想容”,妹妹正值豆蔻年华,怎么会不喜欢漂亮的衣服?贴心的妹妹,就是不希望他为此节衣缩食。
“没事!”他坚持道,“多一件也方便换洗。听话,就买一这一回。”
江寒月见拗不过他,为了不伤及哥哥的情意,突然生出笑靥,灿烂道:
“要买也可以,不过得先跟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小月……”他嗫嚅着,被妹妹拽着往南桥方向走去。
江寒月津津有味地解释道:
“哥,那个地方的衣物既便宜又好看,我的高中同学大多都从那里买,穿个一两年,洗干净后仍然有七成新……”
“是批发货吧?”他愣愣地注视着妹妹,皱眉道。
江寒月假装看不见似的望向右手边的一条幽暗过道,指道:
“就是这里。”
他憋住呼吸,跟着妹妹在里面摸索了好一阵,微弱的天光透进,终于重见天日。
阴暗的小巷两边,东一块西一块的小店,摆满各式潮流的服装新款,恍若五彩斑斓的拼图。
江寒月如雀跃的鸟儿般,轻车熟路地领着他在拼图间驻足、徜徉,他惊叹之余,实在佩服商人们太会寻找商机的智慧和勇气!
这条小巷,隐在闹市的街角,一师三年,他只晓得有限的几条大道,哪里理会这些不见天日的暗角?
从来,主流的都是人间的大道,而非主流的岔道,也有美不胜收的宜人风景。大道,走得太艰辛;不如,放慢脚步,欣赏沿途风景,歇息片刻……
此刻,他正沐浴在惬意的岔道里……
最终,花了一百元,给妹妹买了一件红色棉衣和一条牛仔裤。他嫌衣裤低廉,又花49元买了一双鞋子。比预算省出许多,瞧着妹妹精神焕发的样子,他内心稍微满意。
最后一件事,也是他内心摇摆不定、也放不下的木云婷,得抽个时间约她出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惜!刚刚从马川的牢笼里钻出来,现在,又不得不重新飞进笼子!”
他怅然若失,匆匆与妹妹在出租小屋吃过午饭,便往西站方向赶去。上中巴车之前,又慌忙钻进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三点整,坐在臭烘烘的中巴车里,惆怅地离开海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