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又因为玉娘的笑声而活络起来,尴尬如死水的场景瞬间被打破,多了几分搞笑的意味。
萧易安觉得无奈之极,这玉娘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要十万两,一文不能少。
这会儿子,却又情绪突变,玩起了小孩子的把戏。
幼稚的像是把刚才的一切都变成了玩笑,谈笑之间,却又让人觉得压力立减。
玉娘眨了眨眼睛,促狭的道:“萧小姐切勿当真,十万两只是一个玩笑,咱们既然有了交情,我当然不会这么不顾情义。”
她正色道:“我只是想让萧小姐知道,世界上本没有算无遗策这一说。就算再聪明的人,她也难免有疏漏,总会有棋差一着的时候。
萧小姐年纪还小,但是聪颖却已远远超过同龄人,这本是好事,可切勿心高自傲,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任何时候都要谨慎小心,不骄不躁,方能长久。”
玉娘没有以长辈自居,也没有用居高临下教训晚辈的语气,更没有预想中的讥讽、挖苦、嘲笑。
这一番话说得真心诚意,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劝诫。
萧易安颇有些感动,如果她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情,向来是嘲笑的人多,愿意悉心指教的人少。
而这也不过是她和玉娘的第二次见面,对方竟然没有继续抓着把柄不放,反而诚心相交,实属可贵。
萧易安念及于此,站起来躬身行了个拱手礼,像是学堂里被夫子教训的学生一样,谢道:“多谢玉娘劝告。”
玉娘见她未有反驳之语,虚心受教,心中自然更添赞赏。
“商会那边,我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这也不是温柔乡的承诺,而是我与你两个人的秘密,你尽可放心。”
萧易安又说了一声“多谢”,可心中却明白,这玉娘在刻意与自己拉近关系。
不过,无论是否在拉拢关系,都等于间接省下了十万两和许多麻烦。
如果她是侯府小姐的事情传出去,麻烦会比这多得多。
可是萧易安又不想欠这个人情,过意不去的道:“玉娘还是说个价格吧,商会那边托你查消息,耗费的人力物力,如果还帮我保守秘密,肯定有些得不偿失,我总要进行补偿的。”
玉娘想了想,“商会那些抠门的老头子,查消息的酬劳只有五百两,如果萧小姐不介意,就补偿我一千两吧。”
萧易安点了点头,同意下来,“这价格合理公道。”
两人又寒暄几句,萧易安忽然听得传来一阵西域胡琴声响,心里好奇,随手推开了内室的两扇雕花木窗。
只见一楼的正厅中央,高台依次走上了一群金发碧眼的女郎,身着异域胡人打扮,深目高鼻,瞳有异色。
她们发后披着轻纱,随着舞姿轻摇飘荡,像是有一层薄雾笼罩在身上,显得梦幻非常。
手腕和脚腕上皆配金环,跳起舞来叮铃作响,而身姿柔软又宛若无骨,端的是异常美丽。
在西域胡琴的曲子下,舞女们翩翩起舞,在高台之上又如履平地,不由得神思荡漾,听的人一时心驰神往。
萧易安看此场景,却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温柔乡里莫不是突厥的势力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立刻看看玉娘本人,并不是什么异域人长相。
说话之时,不掺杂着异域口音,也没有外地腔调,显然是从小在金陵长大的人,随即又放下心来。
玉娘看萧夜安盯着西域的胡女,解释道:
“前些年的边陲之战中,她们都是大燕掠来的俘虏,均没入奴籍,不得成为良人,终生不得自由,所以才在这等地方。”
随即又感慨,“其实她们也是可怜人,原本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战争爆发之后千里迢迢的被掠来到这里,背井离乡沦为奴籍,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与家人再见上一面,也是命苦。”
萧易安不禁沉默无言,将军们马背上刀枪征战,拼得一身荣耀与富贵。
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背后又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春闺梦碎。
可叹的是,这累累白骨建立起来的功勋,这拼上无数人性命平定的乱世,在天下太已定时,却又要被帝王家日日提防。
分化兵权,费尽心底把他们从功劳簿上磨灭,或者是逼得人家解甲归田,心狠的帝王则直接兔死狗烹,下手斩草除根。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萧易安思绪百转,却又想到了玉娘刚才柔情落泪的一面,她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踟蹰不定,萧易安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玉娘,从开始你就说我同一位故人很像,不知道你的那位故人……如今在何处?”
玉娘脸色一变,这是她心中多年的痛,也是多年的刺,别人不敢碰,不敢提。
如今突然让一个陌生的晚辈挑明了,她心中不由得五味陈杂,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玉娘才缓缓的开口道:“我认识的那位故人清心寡欲,不爱富贵权力,喜欢自由逍遥的生活,所以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金陵了。”
玉娘站起身来,目光悠悠的飘向窗外,连带着无尽的哀思也一同涌现出来。
“她一直想游遍大江南北,去看看塞北天山上的雪莲花,大漠风沙中的长河落日,巍峨险峻的山峰和碧水东流的楚江……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哪儿云游,又会在何处安家……
所以,我便一直在这金陵城中等着她,或许某天会等到她回来……我们还可以如往常那样,春日出游簪花,夏日泛舟赏荷,秋日看苍翠山水,冬日于寒江上煮酒垂钓……”
萧易安听她说的哀愁绵绵,也听出了这个故人对玉娘极为重要。
于是出口安慰道:“在外云游漂泊的时间一长,难免思家情深,更何况还有人悬心惦念着,她终究会回来的。”
玉娘心中凄然,可是口中却重复道:“是啊,会回来的,她应该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