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用完素斋之后,已经是侯府内的掌灯时分,暖黄色的灯光亮于府邸,显得朦胧又不真切。
侯府的丫鬟见他相貌卓然,身姿挺拔,与她对视之时不由得红了脸,将用过的碗筷收拾好,欠了欠身告退。
除此之外,无相一人独居于厢房,没有别人来刻意打扰,倒也落得清静。
因为他本就是出家人,虽说是有着光明正大的祈福诵经的名声住进侯府,却也要注意与其他女眷的举止和距离。
所以若无必要,无相索性连这厢房的房门都不踏出一步,免得招人口舌。
月挂中天,银色的流光清辉四泄,窗外的草木如同沾染了灵气,变得比日间更加鲜艳顺眼,看着也让人心情变得好了些。
无相在院中缓缓的走了一圈,此时已经是夏末,但是暑气仍旧未消,隐隐热意笼罩开来。
他走至房中,点点斑斑的烛火将他一袭身影勾勒于窗上。流淌的时光仿佛也跟着停住了,如同他的身影一般伫立在此,不忍心偷走这半点光阴。
此时,却突然有位不速之客到来,打破了这份美好的静谧。
无相看着突然出现的黑影,面上却浮露出一丝微笑。
对方平缓的自屋顶飞下,将身后背着的半大包袱拿下来,裹着自窗外跳进,然后又将包袱的放置桌上。
檀逸之的声音如同三月春风般柔和,与夜色极为相配,“药材全都找齐,你可以解毒救人了。”
不知怎的,寻找这些珍稀药材虽然辛苦,但是檀逸之丝毫不觉得是在做无用功。
此时说出来,语气间竟然还有些小小的欣慰自得。
无相微微抬眼看着他,平淡的道“现在还不行,萧易安所预想的计划出了变故,被迫中断,她现在情绪起落跌宕太大,不适合解毒。”
檀逸之立刻好奇的问道“变故,出了什么变故?”
今日在德荣堂的整件事情,虽说侯府内担心家丑外扬,刻意隐瞒了下来。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装作毫无事情发生的的样子,多少还是露出了些风声。
无相居于府内的厢房,早有耳闻。
此刻便将整件事情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檀逸之,包括萧玉茹被淑妃看中,可能立为九皇妃一事。
沉默片刻后,檀逸之才悠悠的开口,“功亏一篑,的确是可惜,连我这个听着的人都觉得有些窝火。”
“尽人事听天命,天意如此,纵然心中不平却也无可奈何了。这次萧家大小姐的运气实在太好,萧五小姐也只能暂且先忍一忍了,日后总能有还击的余地。”
无相说着,打开包袱检视着那些药材,有些装在长条形的木盒中,有些装在方正形状的锦盒里,需得一样一样的打开。
檀逸之抱臂沉思,冷不丁的又开口问,“那萧易安现在如何?”
无相愣了愣,答道“现在她肯定待在自己房间内,保不准在对月嗟叹,哪里又有什么如何?总不能直接冲进皇宫里,威胁淑妃打消这个念头吧。”
檀逸之问的话莫名其妙,无相也就回答的不知所云,说完之后两人同时笑了一声,因为虽然不是什么好笑的对话,却足够无聊。
“我才刚住进宁阳侯府,就已经收到了许多讲经佛法之邀。有靖江王朱府,崇勇候宋府,越国公杨府,尚书府周家,还有——七皇子慕容旻。”
无相说到最后,温润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笑意,那暗示再明显不过。
“广源寺本就是皇家寺院,智清方丈是能在御前走动之人,深得器重,更何况你无相大师佛法深湛,无论是于公于私,这些在朝为官的人邀你见一面很正常。”
檀逸之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只不过这些人在官场上早就混成了狐狸,心思七窍玲珑,你与他们打交道恐怕要多加小心,稍有不慎,怕是难免招来祸患。”
“不,恰恰相反,我不用与那些人打交道!”
檀逸之微感疑惑后,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想直接应了七皇子慕容旻的约,然后借他之手,将金陵城搅动个天翻地覆?”
无相检查完药材后,未曾出声,已经默认了他的话。
之前在广源寺,无相与九皇子慕容暄发生了些小误会,所以自然是不能投奔他处。
而且慕容暄崇尚武力,多喜爱结交游侠豪客,狂饮舞剑,对于文人才子反而不甚关心,更别说是一介僧侣了。
七皇子慕容旻受其母贤妃影响,聪敏绝伦,文采斐然,其擅长草书和隶书,并多看重文士学子,好与才学渊博之士在一处交友。
皇上对他的宠爱仅次于九皇子慕容暄,经常赏赐财物,允许其自由出入宫中的藏书阁,所借所用之物可不限期归还。
所以七皇子慕容旻和九皇子慕容暄一文一武,性格一柔一刚,注定是不能相容的。
九皇子慕容暄虽然天生勇武,但是行事莽撞,冲动不计后果,曾多被人诟病。
本朝重文轻武,按理来讲燕皇应该偏重于七皇子才是,而这其中另有一重缘故。
七皇子慕容旻并非尽是优势,他性格温和,才华横溢,却生就一副女相,脸庞轮廓和身形偏于柔美。
所以燕皇心中认为他没有帝王之气,是故更喜欢骁勇善武的九皇子。
所以如今无相做出这个抉择,难度更大,所费心神只会更多。
檀逸之叹了一声,“既然了作出了慕容旻这条选择,以你的才智,想必最坏的结果也能全身而退,你多加小心就是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知道今日萧易安受此重挫,又会如何打算?”
无相饶有兴致的转过身,“说来说去,你所挂心的还是那位萧五小姐,莫不是对她有意?”
檀逸之轻咳一声,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滚烫,
罕见的露出些窘迫样子。
“你这和尚又在瞎说什么,我不过是想着如此月色,因为得知此事扰了我的兴致,极其扫兴,所以才好奇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