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的掩映下,心月神魂游荡的走回了南院,用随身掌管的钥匙偷偷的开了锁,从后门溜进去。
她甚至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脑海中几乎没有旁的,全是萧廷方才说的吩咐和威胁。
“五小姐身旁出现了一个神秘男子,行事怪异,样貌不详,你要尽快打听出他的真实身份。”
“你弟弟从小在胎里积下的病已经医好了,你母亲的哮喘症状也有所缓解,没多久你就可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心月,考虑清楚眼前的局势,不要做无谓的举动,否则只会害人害己,还会伤害到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
这些话语不停的出现在心月的脑海中,她觉得就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在拨动命运的巨手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可是她内心的愧疚感一层层的加深,整颗心都有如负重千斤,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一夜无眠。
夜晚天气清凉,心月因为外出时不曾多穿一件衣服,被风吹的受了寒。
又因为心中五味陈杂,思量来思量去,一整夜未曾睡着,百般滋味郁郁不得解,整个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重大的负累。
没过两日,竟然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她这是风寒外加心病,不能急于一时,怕过了病气,暂时也没办法在萧易安跟前服侍了。
萧易安听说后,急忙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院的御医。
正好,太医院今日当职的也是一位熟人。
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被称为“仁心圣手”的郭淮。
之前在萧玉茹被阿齐美毁去容貌,又受到苗疆毒物的折磨,生命岌岌可危时,太医院众人曾奉旨前来医治。
机缘巧合下,郭淮在那时与萧易安有过一段交情。
所以一听到是永嘉郡主的名讳,立刻带着药童和药箱,乘着马车来到了宁阳侯府。
把脉后,开了两副药叮嘱心月按时吃着。
又说:“姑娘是因为受凉而得了风寒之症,这个不用多加担忧,只需按时吃药便可痊愈。
但是另一重,却因为怀揣心事而五脏郁结,虚火内荫,气滞血淤,才会有形神疲惫、头疼脑热,烦躁不堪等等症状,身体损耗颇大。”
“这病症是药石无灵的,心病只能心药医,所以一切不可再忧郁悲伤,也不可再多思多虑,否则纵然再吃多少良药都是无用。”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郭淮突然发觉永嘉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就站在门外。
于是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带着身边的小童行了个礼。
萧易安道:“郭御医不必客气,这次多谢你前来侯府,真是麻烦了。”
“医者仁心,自然是有病即诊,郡主无需言谢。”
开过药方,萧易安除了诊金之外,还额外的给了郭淮一份厚厚的谢金。
纵然是皇亲国戚,太医们出诊也向来不曾空手而归。
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自己永远身强体康,既不会头疼脑热,也不会患上三灾六病?
谁也不敢如此狂妄自大,所以就算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
常言道:宰相门前五品官。
但是太医院的这些人,却不能用几品的官衔衡量,在他们决定将所学的医术卖于皇家时,就注定了要与权利脱不开关系。
萧易安知道这个规矩,所以给的诊金和谢金甚是丰厚。
郭淮却固辞不受,几番推脱下都严辞拒绝。
萧易安知道对方是太医院的一股清流,却也不好换了他们了规矩,但见郭淮如此坚持,只好无可奈何的作罢。
将人送走之后,萧易安却开始暗自琢磨着刚才听到的言语。
怀揣心事,所以才会五脏郁结。
萧易安回想了下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却发现一切如常,并不记得有什么能让人郁郁寡欢的地方。
莫非,是心月遇到了些什么事情,而自己却不知道。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段时日的确是只想着那件贪腐案会不会牵连到二房,又会不会波及到萧建一家,与前世无形中重合。
着重点放在了这件事情上许久,倒是忽略了心月最近的想法。
她看着厨房的人去煎药,于是额外吩咐说:“最近心月一日三餐的饮食,让专人单独给她做,要清淡口味,但是不要少油少盐,否则没有滋味也难以下咽。”
萧易安现在掌管整个长房,无论是钥匙和账簿都在她的手里,拥有着随意处罚的权力。
说话自然犹如从前的大夫人一样具有威慑力,厨房的人自然立刻应下。
等到药煎好的时候,萧易安又专门候着,从小丫鬟的手里接了过去。
“你去忙吧,我亲自给心月送过去。”
小丫鬟素来听说郡主和心月姐姐的感情好,当下哪里敢阻拦一句,立刻诚惶诚恐的退下了。
萧易安看着那晚乌漆如黑墨的药汁,皱起眉来,又看到了托盘上放着的酸甜梅子,这才放心。
原先,萧易安房里的丫鬟们都是住在一起的,分为左中右三间耳房,大家打打闹闹的都在一处。
因为南院也不大,想单独的腾出一间房来,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况且也并无这个必要。
但是后来萧易安被封为永嘉郡主之后,心月水涨船高的成为大丫鬟,身份地位也与从前不同,要处理许多繁忙事务。
所以萧易安破例让心月自己单独住一间房,平日里清静,也免得被别人叨扰。
当萧易安将药端进去的时候,心月的脑袋仍旧是昏昏沉沉,风寒入体就此如此让人难受,只想闭着眼睛好好的睡一觉。
眼前有着诸多的烦心事情,心月真希望能一直病下去,永远不要再被别人打扰。
她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坐起来看时,却是自己最害怕面对的人来了。
心月的身体不由得向后缩了一缩,牢牢的抵在了床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只着寝衣的她清醒了些,脑中不再是灌铅似的昏沉。
萧易安露出了难得的温柔神色,一双眸子柔情似水,也只有面对心月的时候,她能够无条件的卸下防备。
“该吃药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像是春日里微风拂面的阳光,让人能够感到三分暖意。
心月紧张的攥着被角,她这时才发现冰凉的双手,竟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冷汗。
是害怕吗?
大概吧,那种背叛感就像是一种扎入心底的尖刀,心月觉得自己深深的辜负了那份最纯粹无邪的信任。
从小一起长大的赤诚情谊,共患难同富贵,可竟被自己亲手断送了,拥有这样龌龊肮脏的心思,早就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无耻之徒,又怎么有脸面见小姐呢。
“好啦,我知道你怕苦,所以让人给你准备了腌制好的梅子。良药苦口,忍一忍嘛,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偏偏在她面前,萧易安会毫不吝啬展现自己的温柔和良善。
而这种阳光,即便是躲在死角的阴暗处也能撒下光辉,让人退无可退。
往日萧易安病了的时候,都是心月伺候她吃药。
两人相处多年,于对方的脾气秉性自然是一清二楚。
甚至有时候默契到不需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些什么。
可是萧易安如此柔声细语的劝说,心月却一直低着头沉默,与她平日里的反应大相径庭。
瞧这样子,的确是怀有心事。
萧易安暂且将药放在一边,试探着问道:“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又或者是有什么难处羞于开口?”
心月却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声,“没有。”
不自然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谎,用“搪塞敷衍”来形容似乎更合适。
“以前,你可是从不曾对我隐瞒什么的,时过境迁,你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了。”
萧易安忍不住半开玩笑的感慨,却掩饰不住一抹失落。
心月不说,她也不会逼问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这很正常。
只不过,还是免不了觉得失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了。
“小姐,应该也有事情隐瞒着我吧?”
半疑问半肯定的语气,还有那双突然对视的眼睛,都让萧易安有些猝不及防。
心月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之后,惊觉自己失言,又缓缓的垂下了头。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萧易安的内心涌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半苦涩半心酸,还带着点无可奈何。
她对心月可谓是推心置腹,唯一有所隐瞒的也不过是檀逸之的事。
那是因为对方是西秦世子,身份特殊,如果装疯卖傻的事情不慎泄露,绝对会招来天大的灾祸。
若非必要,萧易安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与在大燕当质子的檀逸之来往密切,否则容易被扣上“勾结西秦,图谋不轨”的罪名。
这种动辄涉及生死的重大事情,萧易安选择隐瞒,也是希望能少有一人知道,尽量减少风险。
可是现在心月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眼前的这个人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为自己的小丫鬟了。
萧易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道:“药凉了,我让人去给你热一热。”
说着站起身来,“这几日你好好养病吧,别胡思乱想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可以向我开口。”
房内陷入一片沉默,随着萧易安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归又回到沉寂。ァ新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