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安看着和自己坐上马车的阿齐美,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之前看得出她是个清丽爽朗的女子。没想到如今换上了汉人的服饰,又略施脂粉,与从前的变化甚大。
若不是萧易安之前对她的印象深刻,恐怕也未必能认得出。
这样赤裸裸的目光,倒像是在掌控自己手中的猎物,将对面那人看得浑身都不舒服。
阿齐美有些不自在的问:“你看什么?”
说话间,没有了当初异族少女的生硬僵涩,而是一口颇为流利的地方口音。
看来她待在金陵养伤的这大半年间,耳濡目染之下,说话也慢慢与汉人无异了,如此一来倒是的确有利于隐藏身份。
“没什么,觉得造化弄人而已。说起来,当初你也是给我下过银雪蛊的,如今咱们却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心平气和的说话,难道不是很神奇吗?”
阿齐美不知在想什么,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萧易安想了想,又问:“对了,你的汉人名字叫什么?回侯府里总要有个称呼,总不能真的唤你阿齐美。”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苗族中有十二大姓,我的姓氏是仡楼,名字才叫阿齐美。萧仕原先也给我起过一个汉人名字,只是我不想用,所以就权当没有。”
阿齐美连杀了萧仕的心都有,又怎么愿意再用他取的名字,提起时满脸都带着不屑。
“嗯……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
萧易安略微思索,“苏轼在《渚宫》中写道:“台中绛帷谁复见,台下野水浮清漪。你觉得清漪这个名字怎么样?”
阿齐美无所谓的点了下头,她对于名字根本没什么感觉,觉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而且她又不懂诗词,甚至连苏轼都不知道是谁。
但是想着既然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写出的诗句,想必是个好名字,干脆没有多问就答应下来。
萧易安将人带回侯府后,没有另外安排住处,就让清漪和心月住在一间房。
一来萧易安已经起了疑心,正好让清漪时刻观察着心月的举动,若有异常也能立刻发觉。
二来清漪虽然带上了人皮面具,旁人轻易察觉不出端倪,但是如果整日和那些丫鬟相处,万一稍有不慎,露出异族女子的破绽那可极为不妙。
还不如只和心月一人接触,也不用太过费神,能省去许多麻烦。
萧易安就这样突然带了个丫鬟回来,别人也不敢多问什么,但心里晓得这上位之路估计是悬了,只好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
若是从前没有生出嫌隙时,萧易安当然会和心月坦诚相待,将阿齐美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但是现在两人有了隔阂,自然不会再说实话。
但萧易安也不愿编出什么谎话骗她,所以干脆未曾多言解释,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态度。
她不说,心月也不问。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但是心里都明白,从前的感情是回不去了。
镜子一旦有了裂痕,就算再怎么想办法修补如新,也仍旧是无法抹去那支离破碎的伤痕。
除了此事,萧易安也想到了自己不应该再低估萧廷。
如果心月的变化真的和他有关,那么这个家伙能撬动最亲近的丫鬟背叛了自己,绝对是早有预谋,其城府与心机手段又远超预料之外。
同时,玉娘办事的效率的确让人叹为惊止。
不过短短三天内,巨鲸帮帮主章鹤天和崆峒派大弟子唐敬之相继殒命。
之后又没过两天,金钩赌坊和银钩赌坊,都被赌客发现使用东家坐庄时用了出老千的手法,来故意操纵骰子的点数大小。
一方因为出老千被戳穿恼羞成怒,一方因为被骗钱气的咬牙切齿,群情激奋之下动起手来,拳拳到肉毫不含糊。
等到官府的官差赶到时,两帮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单单凭言语劝说根本分不开,甚至有的还急红了眼动起刀来。
一群官差只好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将人全部锁上镣铐,一股脑的带回衙门,然后熬夜通宵提审,弄明白这次大规模的暴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查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赌坊自身有问题的缘故。
于是又将两家赌坊的掌柜抓了来,发现竟然是同一人,怪不得连出老千都是熟悉的手法。
有那较劲的人再认真一查,发现账册里的账目根本对不起来,原来这两家赌坊一直在做假账,逃避朝廷的高额税收。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赌坊这种黑白皆非的产业,本来就是游走于大燕律法边缘老板营场所,向来被百姓所唾骂和摒弃,为读书人所摒弃和不耻。
甚至还有言官曾经上书,建议将“民间禁止聚赌”写入律法条文,不尊者初犯罚钱,再犯砍手,势必要将这股不正之风狠狠地扼住。
因为赌博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赌瘾害人不浅,有的人畅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所以不少人前仆后继的自愿跳进这个无底洞。
可朝廷对全国各地的赌坊定下的税额十分之重,是一笔不小的国库来源。
若是查封赌坊,不仅会亏损不少的钱财,而且还容易造成一帮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没了去处,整日上街晃悠反而不利于官府管辖和地方治安。
所以燕皇明明知道赌坊对于百姓的害处不浅,却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置之不理,放任其肆意为之。
这也是在金陵城,明明法令森严的天子脚下,却能光明正大开设赌坊的缘故。
但这次查出了税额有假,触犯到了朝廷的根本利益之后,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两家赌坊了。
起码在没有查个水落石出的清晰账目之前,赌坊的这一群人是不会放出狱的。
至于那些打架斗殴的赌客,罪名则要轻得多,不过是因为寻衅滋事而关了三四天就被放了出去。
萧易安听到这个消息后,知道这肯定是出自玉娘的手笔。
收买别人拼了命的闹事,然后再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最后官府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查封金钩赌坊和银钩赌坊。
而慕容晟是肯定不敢出来回护的,即便那个被抓入狱的老板只是个挂了名的替罪羊,他才是实际的掌权者。
因为这种案子非常让人瞧不起,赌坊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在民间都会遭到排斥,更别说是这些自诩高贵的权臣和手握实权的官员。
如果皇子插手此案,那些官员指不定会在心里怎么想。
慕容晟碍于名声,当然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两家赌坊竟然是一位皇子开的,所以此时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离得越远越好。
同时,大理寺终于查明了萧建并无不法之事,也没有任何贪污纳贿之处,之前的种种证据纯属别人陷害。
而谏官刘柒也因为故意诬告而锒铛入狱,被剥去官服,撤去官职逐出金陵,永世不得再踏入一步。
这次,慕容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先是失去了章鹤天和唐敬之两个左膀右臂,紧接着,一直在暗地里经营有着大好势头的赌坊也被官府查封。
而之前,筹谋已久陷害吏部尚书萧建的计划也没成功,自己还又损失了一个谏官。
本想将萧建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拽下来,然后换上自己的心腹,这下子全都泡汤了,可谓是损失惨重。
慕容晟从不是会认输的人,他痛定思痛,决心大力招揽人才,弥补上自己所损失的空缺。
并且决定不分三教九流,唯才是举,就算是恶贯满盈之人,只要能收为己用也可以不追究过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消息一放出去,自然是有不少人闻风而来。
可是这些人眼中只有钱财,大多是些蠢笨之人,空有一身的武功戾气,别说是聪明机智了,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全是个顶个的文盲。
初步筛选后,竟然没有一个可用的。
把慕容晟弄得又气又急,顾不上当初招揽人才的心思了,也直接违背了当初许下的丰厚待遇和承诺,全部轰走,一个不留。
其实也是,在金陵城里遍地都是人才,可是真正有大智慧的隐居之士,又怎么会掺和进皇子夺嫡的事情中。
有手段的谋士,或者是有治国之能臣,又怎会找上门来求你启用,就算是屈尊降贵三顾茅庐的去拜见他,还未必能将人请出山呢。
而且七皇子慕容旻和九皇子慕容暄都爱招纳贤士,声望又高,一个喜文一个擅武,都远远比他有优势。
慕容晟焦躁不安之时,突然有一位客人来到了齐王府。
他抱着怀疑的眼神,再三向小厮确认道:“你说来人是无相?广源寺智清大师的高徒?”
小厮只好再一次的回答说:“回禀王爷,来人的确就是无相大师,我看得真真的,绝不会有错。”
慕容晟心里泛起了疑窦,这无相乃是七皇弟的得力幕僚,他来做什么?
如今七皇子慕容旻可谓是春风得意,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文采和胆识过人,越发受到燕皇的喜爱,甚至已经超过了原先最受宠爱的九皇子慕容暄。
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中他可谓是当头领先,比其余两位皇子远远占有优势,赢面最大。
此时慕容晟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不愿意见人。
虽是如此,但无相在整个金陵城中颇有美名,他也曾听王妃提起过,想来对方一个出家人还不至于是来看笑话的。
于是对小厮吩咐说:“将人请进来。”
随后略微整了整衣冠的褶皱,他在府内穿的就是家常衣服,只要所见之人身份地位并不隆重高贵,没必要再重新换一套来。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
没过多久,便看到无相穿着一身白色僧袍缓缓从正院的方向走过来。
此时虽然未曾近前会面,但是慕容晟观其步伐举止,身姿挺拔犹如松柏直立,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隐逸出世,犹如谪仙般飘飘而来。
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一边又可惜这样一个人才怎么就让七皇弟笼络过去了。
等到近时,无相则行了一个佛家礼。
双手合十恭声道:“拜见齐王殿下。”
按照菩提祖师的说法,佛家子弟并非凡尘俗世中人,所以不必心有外物拘束自己。
而燕皇也曾经允许,出家之人不必遵守繁琐的宫廷礼节,即便是见到皇室贵族或者是高官权贵,也大可以使用佛家的礼仪。
所以慕容晟没有丝毫不快,同样的拱手回礼,同时客气的道:“无相大师,素来久闻大名,久仰多日,今日终于有缘亲眼得见。”
其实最后一句,就是慕容晟纯属的客套之词了。
从无相进入金陵城是,慕容晟就听过多次他的名字。
不仅派遣人去打听消息,还亲眼去看过他在宝地讲经论道,见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候相隔甚远,两人不曾如此近距离的会面。
无相听得出对方的敷衍,直接说:“齐王殿下,不必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将来之事未可知,或许前世注定,你我在冥冥中还有一段不可知的因果。”
“严重了,只是不知无相大师此次所来王府,是有何事指教?”
慕容晟既然知道,对方是七皇子慕容旻的幕僚,当然不想再和他多兜圈子,见迟迟不说明来意,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来。
对方的身份特殊,突然来自己的王府,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无相悠悠然的笑了,如同三月的春江水暖,水面清澈地轻轻泛起涟漪,让人觉得此人心中坦荡并无恶意。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想与齐王殿下共谋一番大事业。”
话音落地,却犹如石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时让慕容晟的心里情绪波动起伏。
他方才待人接物的那三分客套和疏离立刻烟消云散,换上一种让人胆颤的阴鸷目光。
冷冷的质问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无相大师是老七的幕僚吧。一臣不侍两主,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大师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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