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四十余岁的道姑和那位锦衣少年郎看上去眉目间有几分相像,两人应该是母子关系。
那少年一眼便认出了萧易安是刚才自己上山时遇到的人,奇怪竟然能在这里再遇到她,不禁惊呼了一声。
他身旁的那个道姑皱了皱眉,还以为儿子是因为看到了对方的美貌表示惊叹。
虽然身为娘亲,明白这孩子的举动没有恶意,但对人家姑娘还是有些失礼了。
于是轻柔的斥责了一声,“钰儿,怎么这样无礼?”
又对萧易安赔礼说:“抱歉,小儿见识浅薄,唐突冒犯姑娘了。不过姑娘这等惊人之姿,虽是初见,却的确让人目眩神迷。”
萧易安本就没有生气,又听得人家的道歉话语这么温柔,就算上山时对那锦衣少年有那么一点儿不快,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刚才引路的道姑解释说:“这位姑娘是登山路过这里,不经意间寻到此处,走的累了,所以我将人请进来喝杯茶。”
那被称作是“王妃”的道姑点点头,“原该如此。”
捕捉到一个重要的字眼后,萧易安的脑袋如同被灌了冷水一般,顿时清醒无比。
王妃!
众所周知,在南越只有一个南越王,难道眼前这个美貌的道姑竟然是南越王妃?可她又为什么身着道姑打扮,还住在种偏僻无人的山上?
如果这道姑真的是南越王妃,那么这个少年自然是南越世子赫连钰了。
萧易安掩下了眉目间的震惊之色,心想回去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楚。
其实这件事情在南越城知道的人不少,只不过萧易安作为大燕人却是不知道的。
之前她没有问及到南越王妃这个人,会面的时间又短促,所以邓巢没来得及一一与她说清楚南越王室的许多隐晦事情。
南越王妃白氏家世显赫,是南越的一位开国功臣之后,她的曾祖父、祖父与父亲三代都是忠心耿耿的大臣,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南越立下了无数功劳。
她的伯父和两个堂兄等人,更是马革裹尸、葬身沙场,为保卫南越献出了性命,是史书上不可磨灭的一笔功劳。
出生在这样家族中的女子,自然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眼光和格局也与寻常的贵族女子有所不同。
白氏本人温柔贤淑,端庄大方,家世声望极高,在挑选王妃时理所应当地选中了她。
可是这门亲事虽好,结成连理后却不尽如人意,初时还好,可是时间一长某些人便原形毕露了。
因为南越王好色成性,广纳姬妾,见到个长相美貌的,定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几乎是到处留情,不仅是收入王宫的,还有许多未收入王宫的民间女子。
王妃多次劝谏阻拦未果,心灰意冷之下,索性离开王宫,就住在这城外山上的一间道观里,带发修行。
任是谁来劝,都不回转王宫,铁了心要离开这种好色如命的人。
南越王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是自己理亏。
再加上王妃的家世和名望都不低,生下了一名世子,又无大过错,不好就此废除,于是就由着她去了,还封了个道号。
宫里仍然当王妃是在的,不过对外宣称什么“王妃多病”,“性格温和,不爱接见外人”等等,南越王带头掩耳盗铃,其余人也默契的不提。
南越城的百姓虽然知道,可是外面大燕、西秦的人就不清楚这一重缘故了。
正因为百姓多数知晓此事,所以山脚下道观里人烟稠密,来姻缘树祈福的一对对情侣络绎不绝,但是却没人愿意去顺着那条羊肠小道登山而行。
只有一些什么都不清楚的愣头青,才会沿着小路没头没脑的闯进来。
而通常情况下,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那个叫“阿云”的巨人抓住手脚滚下山去。
萧易安之所以没立刻被扔下去,只是因为她是跟在南越世子赫连钰后面来的,阿云见来的时间前后如此接近,还以为两人是一道来的。
后来见她站在门前徘徊,没有敲门,不像是和世子熟识的样子,这才上前问明白。
如果不是萧易安的态度好,没说出什么轻狂之语,否则此刻早就被扔下山去了。
王妃露出恬静温和的笑容,“姑娘请坐。”
萧易安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人家母子间叙话,自己站在这里打扰多没趣,可是刚进来不久,又不好立即告辞。
于是只好先顺着主人的意思坐下,待一会儿再离开。
“春日前来登山游玩,姑娘的兴致不错,不过这山上只有些绿树红花,后山有一处清澈的山泉,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乱石嶙峋,没什么好看的。”
王妃说:“我已经许久没见外人,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希望姑娘你不要介意。只是姑娘你……应该不是南越人吧?”
萧易安本想说话搪塞过去,但一想对方若是谈起南越的什么风土人情,民俗传统,自己一概不知,很容易露馅。
所以索性坦诚说:“嗯,我不是南越人,而是大燕人。”
“怪不得,你会来这里。”王妃笑了笑,她也知道南越的百姓不会随便跑到道观外打扰自己的清净,必然是那种不知情的人。
两人说话间,那位世子坐在旁边倒是只看着不说话了,十足的一副乖巧模样。
这时,先前那个退下去的道姑再次进来,为萧易安奉上了一杯茶。
揭开青色的茶盏,漂浮着一根根直立着的银毫,毫香鲜嫩,汤色杏黄明净,香气清雅,绝非凡物,品之滋味甘醇鲜爽,齿颊留香。
萧易安不禁问说:“入口爽滑、回甘持久,这是什么茶?”
王妃微笑着说:“是雪山翠尖。”
这“雪山翠尖”四个字,立刻让萧易安顿时想起了她昔年曾在贵妃宫中,曾见过此茶,不过当时疑心有诈没敢饮用一口。
不想如今在这南越,竟然还能有幸尝到。
记得当初贵妃说这雪山翠尖乃进贡之物,在后宫中燕皇统共也只赏赐给了她一小盒,若非贵客绝不会拿出来,可见其珍贵。
能享用这种绝品的茶叶,绝非是有钱的商贾所能办到的。
萧易安心想,看来不用再怀疑了,这位南越王妃的身份应该是真的。
殊不知她的心里平静下来,王妃的心里却泛起疑惑,“雪山翠尖”这种茶极其珍稀,莫说是尝过,就算是知道的人也不多。
一个人的身份可以伪装,但是那通身的气质却骗不了人,譬如这个大燕的女子,说她是穷苦破落户养出来的女儿,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且对方知道了是雪山翠尖这种茶后,并没有再多加追问,似乎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不是个权势之家的人,那么她就是个爱茶懂茶的清雅女子,或者是两者兼有。
双方又交谈了一会儿,王妃更觉得对方见识广阔,谈吐非凡,不像是普通的权势之女,可是若真是大燕的皇室,又怎么会悄无声息的来了南越城。
王妃在心里摇了摇头,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了。
因为萧易安这三年来走遍大燕各地,还去过西秦,对各地的风光景致自然清楚,言语中尽可能的多提及一些地方,真假混淆。
一时间犹如迷雾探花,王妃还真猜不到她是大燕哪个州哪个县的人。
不过或许是真的很久没有与外人说过话了,萧易安能感觉到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很温和,像是一位相识已久的亲切长辈,并不生分。
王妃提醒了一句,“再过几日,就是南越的万家灯会了,全城同庆,到时候夜晚必定热闹。可姑娘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外出的好。”
萧易安不解的问:“这是为什么?”
王妃似乎不愿意多谈,只说:“姑娘的美貌如花明丽,似月皎洁,是天赐之福,可是这种福分在南越容易招来灾祸,总之切记就是。”
临别离开,萧易安又被那领路的道姑送了出去。
不过,她这时笑吟吟的,双颊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比之刚才显然是高兴了不少。
因为王妃长年累月不见外人的缘故,越来越寡言少语,只有在世子来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其余时候都是一人独自沉默不语,让人很是担心。
所以这道姑见到萧易安时,就想若是有个貌美心善的女子能陪着王妃说说话,可能会有所改变。
于是将人领了进来,结果是大大出乎意料,现在她简直是高兴的不行。
萧易安又沿着那条羊肠小道下山,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全部梳理了一遍。
王妃看起来性格温柔,语气和善,不过那个世子的脾气有些怪异,刚才急匆匆的上山差点撞到自己,却又在他的母妃面前却特别乖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小的年纪,原来还有两幅面孔呢。
正想着,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同样急急忙忙的声音,与刚才上山时听到的极为一致。
萧易安朝着山下看了看,巧了,同样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世子赫连钰三步一跳,两步一迈,没多久就赶上了萧易安。
多跑了两步,他反应快,及时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子来,双臂一张拦住了人,“你不能走!”
萧易安瞥了他一眼,嘲讽说:“现在拦路抢劫,已经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法了吗?”
言下之意,是将他这个世子和其他的强盗山贼相提并论了,大大贬低了对方的身份。
赫连钰“啊”了一声,心想这女子刚才是母妃面前文静有礼,怎么到了自己面前反而无所顾忌的出口嘲笑了,莫非是自己不够有威势,镇不住她。
他直接说:“我母妃和你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看来她很喜欢和你说话。你闲暇无事之时,就再来这里和母妃聊天吧。至于价钱嘛……随便出!”
听后,萧易安哭笑不得,敢情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个供人消遣,帮闲凑趣的了。
其实就算赫连钰不说,她也会再来的。
这几日什么消息都没查到,李艾在王宫里不出来,太妃更是别提了,恐怕这辈子都未必能离宫。
这桩案子什么进展都没有,萧易安表面上平静,但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心焦,她想,或许能从这个王妃的口中得知什么。
所以心内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再来与其交谈,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线索。
不过望着眼前的那个锦衣少年,存心要让他着急,不愿意这么快答应。
谁让这家伙之前差点撞到自己,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我当然愿意与再来与王妃聊天,但是我可不要什么真金白银,,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赫连钰紧张兮兮的问:“什么事?”他还真有些担心自己会被故意为难,但想起母妃,又承诺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说完,还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真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萧易安借机问道:“刚才见你急急忙忙的上山,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这……这个……”
赫连钰一脸的为难,“这件事关乎南越机密,真的不能告诉你。”
“好,随你的便。”
萧易安绕过他,作势就要离开,口中还丢下冷冰冰的一句,“那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别别别,”赫连钰忙伸手拦住了她,“你先别走……我说!”
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被萧易安这么一激,竟然连南越的机密都要说出来。
虽然年纪相当,但是这位南越世子,可论谋略成熟,就远远不及不上西秦的二王子檀溪之了。
更别说,还有檀逸之,同样是世子,这差别可大了去了。
看了看四周无人,赫连钰悄声说:“南越,要对大燕兴起刀兵了。”
萧易安一愣,思量了下,心想:“不对啊,前世是在燕皇驾崩后,南越王才起兵谋反的,怎么会现在就要起兵了?”
她说:“不可能吧,南越怎么会突然要向大燕宣战?”
赫连钰开口,不屑地嘲讽一声,“呵,都是因为月夫人那个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