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时,男人的神色,蓦然萧条了几分,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悲苦。
最后,男人只是轻轻把那张画了像的纸小心翼翼的折起来,冲惜尘和萧道子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来:“二位师父请回吧,都是报应,我们汤家应得的报应……”
“报应?”惜尘不知道是气还是如何,指着床上的小姑娘,语气有些不好:“就算是报应,报应也是你们的,这小姑娘才多大,你也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
男人肩膀微微抖动,却依旧闷着声,只是呼吸声异常的粗重。
惜尘轻笑道:“人死后,只会留恋阳世以及至亲,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死去的人带着怨恨回来报复自己至亲的!除非,对你们恨之入骨……当真是得怪病而死?还是有什么你不敢说出来的东西?”
说到最后,惜尘面上突然冷了起来。
男人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和痛苦之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面色苍白,甚至带着些轻微的愤怒,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她是我们夫妻俩的女儿,生前我夫妻二人不曾亏待她一丝一毫……”
一旁的萧道子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既然生前未亏待于她,那按你的意思,便是死后亏待这孩子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猛的僵住,最后哆嗦着嘴皮子,慢慢的把脸埋在一双大手里,泣不成声。
“两位师父,到外面说吧!”
男人抬起头时,带声音中着浓重的疲惫。
林影斑驳,带着微风,让人意外的是,一直出了院子,男人也不曾停下步子。
惜尘和萧道子并不知道这男人要带他们去向何处,却也不问。
出了村子,一直沿着斜坡拐了几个崎岖不平的弯儿,才来到一处颇为偏僻的林子里。
到了这儿,男人突然噗通跪了下来,他的面前,是面碑,坟只有小小的一团隆起的土,相比于旁边其它的坟显的很不起眼,碑上写的是:“爱女汤潇潇……”
男人指着面前的这一片坟地,惨声问:“二位师父可看能得出来,这儿是什么地方?”
惜尘有些疑惑:“碑上人皆姓汤,想必是你们家长辈的安息之地,只是……”
“小师父是想说,未婚的姑娘家,大多不葬入祖坟是吧?”
男人涩声苦笑,见惜尘点头,才指着面前的墓碑:“这里面,只有一堆孩子生前的衣物!其实,这孩子并未葬在此处!”
惜尘和萧道子眉头忽然跳了跳:“衣冠冢?”
男人把头扣在碑前,良久,才哽咽说:“潇潇这丫头,命苦,从小身体就不好,实不相瞒,老爷子是个重男轻女的,这孩子又总是病恹恹的,所以老爷子就更不愿意亲近这孩子了!
可是我们夫妻俩,却是把潇潇当做了心头肉的,没别的,这孩子懂事儿,虽然平常不像别的同龄孩子那般活泼,也不爱说话,可是却是个贴心的!要真论起知冷知热这点儿,谁家姑娘也不如潇潇……”
男人泪珠子忽然啪嗒啪嗒往下掉,拿胳膊肘子抹了一遍儿又一遍儿,喉咙都哑了:“潇潇出生的时候,批八字的先生说,这孩子八字偏阴,所以身子里的阳气儿难免就弱,如此的结果,就是整天病恹恹的!怎么调理也调理不好,再说,我们一个普通家里,拼了命的做工也省不出几个闲钱出来,更别说调理了。
所以我们夫妻俩只能在平日多注意着点儿,可是啊,我记得,那年潇潇过七岁的生日……那晚……那晚……”
说到此处,男人已经泣不成声:“那晚半夜的时候,潇潇突然哭了起来,这孩子平常很少哭,可是那天晚上,却哭个不停,怎么哄怎么问,也不回答,就只是哭,就像在害怕什么!
好不容易不哭了,却又安静的厉害,说不上来,就是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一个地方!我们夫妻俩也没多想,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孩子就没了……我当时想,可能这便是咱们常说的命吧,咱们普普通通的人,哪儿能拗得过命这个东西!”
男人抹着泪光,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旁的惜尘和萧道子脸色却已经变了,眼底尽是骇然。
男人自顾自的继续说:“本来这孩子埋了就算把这件事儿过去了,小女娃夭折,丧事儿按规矩也不能有太大的排场!可是要下葬的时候,我爹却突然把我拦住了,说不着急埋,他托人给帮忙牵了个线儿!
当时我就明白了我爹口中的牵了条线儿是什么意思,按照咱们通俗的话讲,也就是配个童子阴亲,未婚的童男童女在死后,配个姻缘!我爹告诉我,说童男童女不给他们成亲,他们的鬼魂儿就会作怪,家宅不安!我不懂这个,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我跟老头子争执了几句,老头子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最后才跟我说,人家给一万块钱,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些钱啊……”
萧道子背着手,看了看那面碑,又看着地上内疚自责的男人,叹了口气:“所以,你就答应了?”
男人惨然一笑:“没有,尽管家里穷,可我不怕穷,更不能拿我闺女去换这丧良心的钱!是我爹,他趁夜偷偷的刨了自己孙女的坟,把自己的孙女儿卖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至今也不清楚,卖到了哪儿去,我也不知道。只是,那钱,我们夫妻俩一分钱也没要,反倒为此事,家里那口子大病了一场,整日以泪洗面……所以后来,我们夫妻俩把潇潇以前穿过的衣服埋了进去,立了这块儿碑在我们汤家祖坟里,好歹也是个念想,我们对不住她……”
说完了,男人低头邦邦磕了几个头,口里呢喃:“报应,是我家的报应,也是老爷子的报应,不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