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关这边斗得难解难分,江夏乌林那边却已经是局势逐渐明朗。
如林玧琰所料,新市一战熊纪军建立了绝对的优势之后,迅速率军北上鄢陵,布置南郡的防线,至于攻取了竟陵,乃是数万郢都而来的援军大胜之后的锦上添花,至于攻取下了竟陵之后,对于隔岸的乌林却是没有什么大动作。
杜会率领的江夏郡兵也是在汉江沿岸搭建起来了观江台,其上还是布置着不少的投石车,汉江也算是激流汹涌,没有浮桥或者船只,即便是水性最好的水鬼亦是难以泅渡过来。
新市一战,桓羽伤亡不可不谓惨重,手下大将大多战死,固守竟陵的军师麻梁也是不知所踪,随桓羽北上乌林者不过八千人,其中大多数负伤,连桓羽最为器重的子将桓平亦是在此战之中身负重伤,前往乌林数日后不治身亡。
经历了败军之痛与丧子之痛的桓羽亦是断了一臂,当初襄城之外,与大秦军队对阵时的那种虽是身处困境依旧是自傲的气度已经是不在。
悲惨之急!
秦国江夏的医师也是过来为桓羽诊断伤势,终是缓慢地恢复着,但是桓羽却是等不及了,因为正是在昨日,军师麻梁有消息了,原来当日熊纪军攻取竟陵之日,麻梁见竟陵已经是无法守住,桓羽生死不知,便是率领了一支军队前往了夏浦一带,一直到今日才是联系到了桓羽本人。
桓羽不顾吃痛的臂膀,终是看着寥寥几人的营帐之中,说道:“新市大败,乃是某负了诸将,但熊纪之仇不可不报,军师困于夏浦,不可不救,某愿率军收复竟陵,诸将可愿追随?”
桓羽身边,已经是只剩下子将桓兴,将军焦化等少数几个将领,虽是身上还有负伤,但看着伤的更为严重的桓羽,皆是一一点了头。
“某等愿意生死追随寿王!”
桓羽点了点头,然后一一扶起来诸多将领,亦是颇为感慨的说道:“当年某带你们一起举兵从事,岂能够料到今日的局面,此番攻打竟陵,无论成与不成,皆是某寿王军的最后一战!”
“寿王!”将军焦化站了出来,当下说道:“寿王这般说,乃是要遣散了军中众人么?!”
桓羽道:“柘王虽是负某,但有一句话末无法辩驳,即当初随某举兵从事的人马如今也是没有剩下多少了,征战半生,是该让他们歇下了!”
随即,桓羽看向了营帐之外,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亦是让桓羽颇为感怀的说道:“半生征战的苦日子,麾下的老卒们已经是受够了,当初某军上下皆是瞧不起的荆地流民如今在秦国的江夏安居乐业,过上了老卒都不敢想的日子,是该放下已经生锈了的刀甲了!”
闻言,众将皆是有一些凄凄然之色,再看桓羽的脸上,却不见了当初的傲骨豪气,有的更似一种英雄迟暮。
……
乌林城,这里虽是江夏进行商贸的中心,实际上也是一座重兵把守的咽喉之地,真是因为如此,乌林周围的有利地势皆是驻兵把守,而乌林城的最前沿,亦是一座将军府。
这是杜会老将军的下榻之处,这两三年来,安居的日子并没有让杜会歇下来,反而更是忙碌,正是因为如此,旧随人融入了大秦,且是成为了大秦手中的两把最为锋利的刀戈,即云梦军和汉水军。
如今江夏的日子,比起来当初旧随公室所在的时候,无疑是好过太多了。
今日,杜会正是在汉江边遥看这对面的竟陵城,江夏一系的将领如嵇狩、伍康皆是在其一侧,有士卒来报:“老将军,桓羽麾下的士卒正在汉江之上搭建浮桥!”
杜会闻言,看过去,桓羽自竟陵兵败之后,便是渡江来到了乌林境内,杜会亦是在汉江之畔划了一座军营留给桓羽休息整顿兵马,至于汉江之上的浮桥,为断熊纪的追兵,亦是在当日砍断,没有想到,短短几日之后,桓羽倒是要搭建起来了浮桥。
杜会叹了一声,他何尝不知晓,桓羽乃是一位心高气傲的将领,如此寄人篱下之举,实在是让其觉得折辱了自己。
杜会正在犹豫要不要派兵堵住桓羽南渡后留下的防守缺口,却在这时,一名精壮的伯长上了来,对杜会拜道:“老将军,某请令支援桓将军攻取竟陵!”
杜会看着此人,这是近来招募江夏郡兵的新卒一位被杜会发掘出来的壮士,乃是荆地迁移江夏的隶人,后来因为立下了几番功劳,擢升为了秦人民籍,后来便是入了军,作了新卒营的百夫长,名字叫做江筑!
江筑道:“某旧时乃是荆人,幸得桓羽军士卒的带领才是进入了大秦,没有被饿死,能够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桓将军亦是有大恩于某,某岂能够不报!”
“倒是一位真性情之人!”杜会评价了一句,却是摇了摇头:“恐怕那桓羽不希望某大秦军队插手……”
伍康却是在一旁看着江筑,终是对杜会建议道:“老将军,桓羽心高气傲的确是不远大秦横插一手,但是江夏郡兵的新卒营大多是荆地而来的旧荆人,高达九成乃是桓羽押送过来的,不妨派新卒营随桓羽攻取竟陵,亦算是解了乌林之围,至于旗号则是不妨打着当初桓羽救了不少旧荆人,今日特来报恩的由头?”
伍康此话倒是提醒了杜会,确实,乌林和竟陵不过只是一江之隔,一想到竟陵有着敌军,杜会也是如鲠在喉!
当下杜会看着百夫长江筑问道:“既然如此,新卒营便是以谢恩为名,援助桓羽,攻取下竟陵只当是报了当日桓羽送你们前来大秦的恩情。”
江筑纳首拜道:“某,多谢老将军!”
杜会摆了摆手,告诫道:“竟陵情势不明,若是敌卒过多,当撤回来,不可妄意厮杀!”
“喏!”江筑点了点头便是应道,随即退下。
待江筑走后,一旁一直不言的嵇狩,却是耿直心思问道:“义父,新卒营不设千人将,只派兵不遣将,实在是有一些冒险!”
“狩儿是在担心那桓羽起了异心,吞并这新卒营为己用么?……”杜会转回头笑笑,看着嵇狩如是问道。
嵇狩心思耿直,自然是点了点头,的确是有这方面的担忧。
可杜会却是笑着为嵇狩解惑道:“狩儿暂时还不知晓那桓羽究竟是怎么样的心高气傲,如今桓羽率军攻取竟陵,其一固然是其不甘于寄人篱下,一洗前耻,但其二何尝不是深感辜负了公子琰对其的嘱望,故此才是这般想要以死而战……”
“以死而战……”嵇狩瞪大了双眼,然后看着杜会,居然是惊诧的问道:“义父是说,那桓羽萌生了死志?”
杜会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孤上次见到了桓羽一面,便是知晓此人将不久于人世,失去一臂倒是轻的,桓羽终究是起于氓隶的将领,数年之前,还掌握南郡,虽是被大秦受挫,但终究还是荆国的寿王,但是如今,已然是失了大势,折兵损将,丢城失地,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是让桓羽心生郁结……”
嵇狩还是不明白,为何义父笃定会心生死志,当然,依照嵇狩的性格也是不会继续问下去。
杜会没有说错,此时的桓羽的确是打算拼死一战,是故才是打算不留余力的南渡汉江,攻打竟陵。
浮桥建造了一半,桓羽便是发现己军营帐后涌过来一大堆人,桓羽并没有管,无论这些人是阻拦他甚至是帮助他,他皆是不会在意。
“某等前来助援寿王军的恩人们!”江夏郡府的新卒营士卒朝着正在铺设浮桥南渡的桓羽军士卒高声喊道。
片刻后,桓羽才是知晓眼前这些人乃是当初寿王军士卒给予了一条活路的荆地隶民,此番前来的确是报恩的,但是桓羽却是瞥了一眼汉江之畔的观江台,那里才是江夏郡府布兵的正式士卒。
这眼下涌来的士卒有数千人,如此之多的调动,桓羽不相信近在咫尺的江夏郡府没有发觉。
但是半晌后,桓羽却是没有丝毫的发觉乌林城内赶过来阻止的兵马,桓羽便是知晓,这些人马乃是受了武陵城内的暗中授命。
桓羽没有阻拦,他倒是这些人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收复竟陵,凭借自己的人马的确是有些困难。
所谓的浮桥建造有快有慢,无非看所图的乃是速度还是质量,桓羽只想尽快渡河,故此不消半日的功夫,便是动员了数千士卒前去铺设成了浮桥,供大军穿过汉江之上。
桓羽的麾下士卒是在渡过汉江之后休整的,桓羽亦是遣送数名传令卒,前去夏浦方向让军师麻梁前来回合,这才是走回了汉江岸边,看着对面的乌林城,沉默了许久才是在转身离开前高声喊道:“某,谢过秦国高义,先行一战,就此别过!”
竟陵城池不过距离汉江数里之地,见到乌林有人渡江,早已经是鼓声大振,吹角连营。
大秦在担忧这个卧榻之旁的敌人,镇守竟陵的武陵军何尝不再担心汉江另一边的秦国呢,是故没有得到了准确消息,竟陵只是召集了士卒,并没有出城袭击。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竟陵东部,夏浦方向亦是出现了一支兵马,正是军师麻梁携带而来的近万士卒!
麻梁一见到桓羽,亦是注意到了桓羽一支手臂下乃是空荡荡的……当下语气哽咽着问道:“寿王,是某无用……”
桓羽打断他,喝道:“不过一只手臂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勿要在此絮叨,今日只为攻取竟陵城!”
麻梁点了点头,说道:“某在夏浦招揽残兵,日夜操练,只为寿王听用!”
“好!”桓羽手中已经是不拿了长刀,往日里寿王军的将领已经是所剩无几,桓羽扫了一圈面前的麾下士卒,终是说道:“今日,乃是某最后一战,亦是你们在寿王军之中的最后一战,只可胜……不可败!”
“杀!杀……杀!”寿王军士卒叫嚣起来阵阵杀气。
桓羽亦是点了点头,当下道:“收复竟陵一战中,斩敌首级者,某保举其入秦籍!”
不得不说,寿王军与秦国打的交道久了,亦是知晓秦国的百姓赋税并不是太重,只有什一制,若是家中有人从军,分得的田地更多,赋税也更少,比起来荆地动辄六七成,甚至是高达九成的赋税简直是好了太多!
能够入秦人籍者,比这天天打打杀杀的士卒要好过太多!
麻梁闻言,亦是看着寿王桓羽久久不能言……
“杀!杀……杀!”
“杀!”桓羽从左右士卒拿起来长刀,亦是朝着竟陵城怒喝了一声,闻声,桓羽麾下的士卒便是乌泱泱涌向了竟陵城,叫杀声阵阵!
竟陵城内把守的士卒远没有桓羽估算的多,熊纪在这里的兵力布置并不多,连站在城头之上的士卒也是稀稀松松,不知是前几日下过大雨的关系,在交战最为激烈的竟陵东北部,居然是坍塌了一大段城墙,直接让桓羽军的士卒经历了僵持数个时辰之后,终于是顺利进入了竟陵城内。
看着杀声阵阵的桓羽军士卒,尤其是镇守竟陵的士卒多是从郢都而来的新卒,故此闻见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接是瘫软了腿,毫无斗志,掷下了兵器已经是投降了,但是桓羽军士卒却是没有放过,直接砍杀了。
那些远处的士卒见到了投降都杀的桓羽军士卒,亦是连忙丢盔弃甲,朝着新市方向退去,但是那些大秦新卒营的士卒也骑乘战马的,亦是趁此掩杀了过去,追杀那些溃兵。
桓羽立在竟陵的城头之上,看着竟陵城内慌乱引起的大火,亦是感受到了心头某样东西在涌动……
时隔半月,从桓羽手中丢失的竟陵,终是收复,江夏乌林之围,终是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