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九品巡检周五
作者:庸恒      更新:2020-04-12 15:26      字数:3276

沈文谦闻言再也站立不住,向后便倒。钱满楼又将他抱住,拉起他向后跑去。不防人群中伸出一脚,钱满楼趴在地上,沈文谦也被他带倒,沾了一身泥土。那学徒家人赶上来,也不多言,拳脚相加,直打的二人新伤旧伤一起发作,骨肉欲碎。

众人打的正欢,巷子外脚步声响,十数青壮汉子惶惶奔来。钱满楼趴在地上,望见当先一官差身着绿色公服,手提长刀,当下纵声喊道:“官老爷来啦。”就地一滚,拉着沈文谦滚到那人脚下,脱离困厄。众人见有官差到来,这才住手,那素衣妇人虽然忌惮,却也不怕,招呼众乡民退在一旁。

钱满楼拉起沈文谦,虽然狼狈,面上却现出释然神色,缓缓拍落身上泥土,扭脸看到沈文谦颇为狼狈,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戏弄道:“兄弟活脱脱像个马猴。”沈文谦遭了一通打,神魂犹在九天外,被他取笑也无反应。钱满楼向前走到那公差面前,冲他拱拱手,却不说话。那公差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脸风霜之色,上下打量他两眼,向一边跨了两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到地上躺了两人,俱满身血污,登时大惊,将刀抽出,环视四周,森然喝道:“何人行凶?”

那素衣妇人闻言登时哭将起来,跪在那官差面前道:“官老爷,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小民姐姐与外甥被奸人给害死了。”身后七八妇人呼拉拉跪了一片,齐声哭泣。那官差皱起眉道:“哭什么哭,莫非死了姐姐,还想把老子也哭死吗?”那妇人这才收住眼泪,眉目含情望着他,许久才小心伸出一双柔夷拉住他衣襟,手指在他肘部划了几下,抽泣道:“求官老爷为民伸冤,否则我姐姐与我外甥死不瞑目。”

那官差神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抽开手,不经意捏了下那妇人手腕,低头问道:“你有何冤屈,速与本大人说来。”那素衣妇人伸手指向身后道:“小民是此间上张村人,这二人是我姐姐母子,被几个歹人无端害了性命,老爷要为小民做主啊。”又嘤嘤哭出声来,半天才哽咽着将原委备细说与他听。

身后众多女眷也凑上来,怨恨既深,争吐恶毒之言。

那官差神色凝重,见那妇人与众女眷哭诉冤屈已毕,才喝退女眷,独冲那妇人道:“你说的可是实情?”那素衣妇人目光中透出三分凄怜、七分柔软,含着雾气冲那官差点头。那官差咳嗽一声,扭脸冲钱、沈及那医者各自望了一眼,抽刀在手,顾盼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一双灯笼似的眼睛如鞭子抽在三人身上,那医者浑身一哆嗦,沈文谦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有钱满楼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如水。

那官差见三人反应不一,俱无人说话,冲身后众皂役喝道:“既然默认了,那先把歹人给我拿下,带回府衙本大人审了再说。”身后皂役齐声唱了个喏,便要上前拿人。钱满楼这才越众而出,一招手道:“大人且慢。”

那官差吃了一惊,皱着眉毛问道:“你有何话,到衙门里再说也不迟。”又招呼皂役道:“速速与我绑了。”钱满楼上前拦住众官差,转身向他施礼道:“在下与这位沈公子乃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按照大明律,我等见官不跪,刑不加身,大人何故不明青红皂白,便要绑我二人,可是于制不合。”那官差闻言吃了一惊,面上迟疑不定,来到他身边,斜眼瞥他,见他短衫打扮,披散着头发,也无冠巾,另一人虽书生装束,但披头散发,一脸穷苦之相,心中疑惑,冷笑道:“你二人衣冠不规,行为不矩,你说你是读书人,大人我却不信。”又绕着二人踱了一圈,不置可否道:“要知冒充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可是死罪,即便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看你二人模样,我也能禀告府尊大人,治你二人一个有辱斯文之罪,到时候免不得吃衙门苦头,严重的可要是受流刑。”颇为轻视二人。

钱满楼不以为意,自陈出身道:“大人明察,在下乃洪武十七年甲子科的举人,这位是宣化府食癝的生员,是要入应天府国子监的贡监生,俱是朝廷学政赐了出身的,大人明察。”一语道出二人出身。那官差闻言心惊,这才仔细打量他俩。细看之下,便见不同:钱满楼身材虽然肥胖,但形貌端庄,神情不卑不亢,谈吐也非凡俗;又打量沈文谦两下,见他衣衫虽破,却眉目清俊,颇为轩昂。

心中举棋不定,不敢妄动,当下收了轻慢之心,拱手道:“没成想这小小的沧州地界,还藏着您这么一位与众不同的奇葩老爷,却不知可有凭证?”那官差见二人形容落魄,本颇为轻视,以为他二人即便是有功名在身,也定是前朝遗下的山林隐逸,不愿致仕为官的落魄士贤,谁曾想,眼前这人却直言他二人乃是当朝赐了出身的举人与秀才,心中惊疑不定。忽又转了念头:是了,洪武爷立国已有二十年,这二人如此年轻,断然不会是前朝遗老。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这才发声询问,礼数周全。

钱满楼见他哂笑,也不为意道:“在下乃与沧州知府季夔季大人年是同榜的举人出身,姓钱名尚坤,大人明察,这位沈文谦沈公子更有学政开具的荐书浮票可为印证。”说着自沈文谦包裹中翻出信物,来到他身边。

那官差听他直呼朝廷从四品府尊名讳,且说的分毫不差,一时更信了七八分,不敢怠慢,匆忙拿手去接,搭眼去看,只看了一眼,心中一惊,收了威严,郑重将信物交回主人,换上笑脸道:“原来是钱老爷与沈公子,在下没奈何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死罪!死罪!”说着自报家门道:“在下乃沧州府辖下巡检司从九品巡检,姓周名五,见过两位先生。”折腰到底,郑重施礼。钱满楼出手虚托,客气道:“久仰贵官大名,大人不必客气。”周五向后一步,神情亲近偷偷打量二人。时值大明立国不久,洪武帝尊儒兴教,优礼文人,十七年更开科取士,广纳贤达,一时朝中上下都以读书致学,求取功名为荣。士林阶层一时更是身份尊贵,多受拥戴。

周五末流小吏,自然不敢轻慢二人,当下小心打量钱满楼道:“却不知钱老爷二人因何在此处与人生了纠纷?”

钱满楼道:“我自幼读圣贤书,礼法所约,万万不敢豪横欺人,也非不法强梁,说我与他纠纷,确是无中生有,还请大人明鉴。”也学那医者,将自身干系推个干净。钱满楼说罢,周五端详他片刻,又冷眼扫视众人,忽觉十个当中,倒有七个目光猥琐,相貌不端,看向那素衣妇人,想起方才她暗中施展勾魂之术,恨上心头,挥刀指点众人喝道:“凡心俗骨,最是无赖,你等快在举人老爷面前说清事由,若有隐瞒,冤枉贵主,本差定将你等挫骨扬灰。”拔刀在手,怒视众人。众人本来气焰颇烈,及听了钱、周二人言语,才知冲撞了不得了的人物,当下为首的几人股颤神慌,均后退低头,不敢看他。

那素衣妇人与姐姐感情颇厚,见自家施计不成,众人退缩,她也不怕,拧着眉头上前道:“便是老爷,杀人也要偿命,大人你是清官,定要为民做主。”一把拉住钱满楼衣袖,不肯撒手。周五见他无礼,更添厌恶,一时凶心大起,招呼手下道:“妇人无耻,全部给我绑了,带去府衙听审。”巡检司中皂隶多为当地泼皮无赖,闻言皆欢快答应,一哄而上,就欲将闹事的乡民捆个结实。怎料当地民风颇悍,当下便有几人不允,与官差动起手来,场上一片大乱,女眷见此,更是哭爹喊娘,顾不得悲痛亲人。

那素衣妇人却不依不挠,阻了两下,忽趴在姐姐身上,放声痛苦,口中喊道:“姐姐,你命好苦,妹妹不能为你伸冤,不如随你而去,死了清静。”地上那把切药刀还丢在地上,那素衣妇人一把捞起,就往脖子上抹。周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腕,素衣妇人吃痛,切药刀咣当落地,那妇人求死不能,更是放声哭号。周五心中烦乱,沉声劝道:“本大人分得清黑白,小娘子休要寻死觅活。”扫了眼场中,见官差与乡民滚成一团,混乱不堪,也怕将事闹大,冲钱满楼点头道:“钱老爷,这一家子人也是苦主,您看?”

钱满楼岂会不知他心思,摆摆手道:“我知此事本末,这少年自戕,皆因这恶医逼迫太甚,她等失去至亲,哀痛乃是人伦,大人须体恤才是,我看只将这恶医绑了便是。”手臂抬起,横指那医者,露出冷笑。那医者昨日与他作对,早忘了他旧日风光,如今见他得势,心知此番定遭不测,心中悔恨不已。周五闻言,来到他身边,虎目只望他一眼,便吓得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周五一招手,便有几人上前将他拉起,几下捆个结实,又不免挨了几脚,哀嚎出声。又有一魁梧皂隶脚尖点在他膝弯,那医者跪倒在地,那皂隶拽起绳索,将他拖倒在地,才拉了两下,闻到一股骚臭,忽跳脚躲开,笑骂道:“这没卵蛋的熊货,都吓出屎尿了。”说着掩鼻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