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大堂内,此刻相对而坐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一根木簪随意挽缚着青丝,面若冠玉下,袭一身白衣的倜傥少年,眉宇间却拧成团麻花。
好一副委屈样儿。
女子眸色冷清,将笑欲笑的瞅着手中的茶。
霓裳羽衣,长风绿袍下靛蓝色的杜若似赤焰腾空散开,虚手微握的杯爵摇晃间,缕缕波光飘旋的水粼映衬出她绝世的容颜。
眉宇间微露的作风,恰似副老谋深算的神情样儿。
苻离心下郁结的盯着桌上的鱼篓,神色复杂道:“师傅,这鱼汤是怎么个做法?”
苻离是白芷偶然下凡时寻回的徒弟。
说起这徒弟,可真真是她一时兴起,二时兴断中收的。
她五百年前刚苏醒不久,趁着九曜星宫中的老神仙不敢拿些琐事来叨扰她,没少偷溜下山做一些打家劫舍强取豪夺之事。
最是令人深思的一件,便是那时的英雄救美人,自己做了回英雄的风流债。
自当苻离是那美人。
枯藤老树昏鸦,蘑菇石头人家。
那日,白芷徒步行走在祁连山外山时,恰逢这世外盛景。
初降的太阳徐徐落下,漫山充满诱惑的嫣红花摇曳在浓郁迷雾的熏风中,寂静绽放,热情而妖冶。
一股微甜苦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硕大的红花惊得白芷面上一喜。
须知深山老林,必有动荡不定。
这厢白芷心喜间,南山南方破空一声晴天霹雳,震得本在伸头探花的她身形一顿,遂而俯首深思。
凭借她白芷多年的经验阅历看来,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其音色异常幽怨哀叹,堪比孟姜女哭长城还令人动容,声中三分夹杂着他那七窍生烟的怒吼,七分蕴含着对世俗的待人不公。
是以白芷想来,前方定是发生着一件不合时移的趣事。
她对着颔首的红花点了点头,风行咒一出,瞬移到了百丈开外的小桥流水旁。
盛白的云朵在半空打了个慢花,一浪一浪的呈现出碧蓝的大帷幕,几只飞鸟嘎嘎从河面掠过,惊起一阵跃鱼的飞舞。
恰如这鱼跃鸢飞间,跳出水面的白鳞翻起阵阵寒光。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恰白芷委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伺机而动时,当场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有人在渡劫渡到了紧要关头,自己上前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一掌上西天见菩萨也不失当姥姥的风范,可确确不曾料想,眼前竟是一群小妖在聚众斗殴。
白芷继看了几眼,心下已明了了大半。
小妖个个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魁梧健壮地不失她昆仑山上老蛇妖的身板。
他们嘻笑谩骂下正直指着一名梨花带雨的小郎君。
此人,正是苻离。
她本不想坏了大家爱美之心的雅兴,可实在是这群小妖欺人太甚。
一个个长相有愧于天地不说,还不好好修炼勤能补拙,竟然把目光缩小到同性身上,想和那苻离来一回龙阳断袖之癖。
恰似那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估摸着那时的苻离年纪虽轻,却还是个懂得什么是善恶美丑人间险恶,抵死拼搏间也不愿就范有骨气的人。
她本是看戏看得索然无味,可怅然竟白白生出一股恍惚的熟悉感来。
这感觉倒让她有种放眼云烟,如浮华若梦的亲身经历。
大抵因为自己是个睡了四万年的老太婆,以往的顽劣心性倔强脾气收了大半,如今开始悲天悯人了起来。
这首一个要悲悯的,自然选了面前的小白脸苻离。
面前画面飞速旋转,来不及自己深思,那苻离一个绝望的眼神闪现后,白芷只觉得胸中沉闷抑郁,无名火蹿出,竟不由自主地挥出了鞭子。
想她平生最是厌烦霸王硬上弓之事。
须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道理,既然人家不愿,你又要何须强求?
既然强求不得,又何必害人名节不保?
风云际会下,一道红光闪现,白芷琉璃眸子中的冷然更是逼人闪闪。
多年不曾使用鞭子,那日蛟龙鞭一挥,手感大有不妙。
像是力道用力过猛些,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呜呼哀哉后,那群欺负人的老流氓竟当场神形具灭。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得白芷头皮麻了一麻。
自己素日里总是教导昆仑山上的晚辈莫要以大欺小逞一时之气,以老欺少靠年轻有为,以众欺寡凭人多势众。
今日她平白无故来了一遭单打群殴,倒是给那些受了欺负的人争回一口气来。
是以白芷想着,这苻离和她是有一些缘分的。
虽然,这缘分和自己所料想的结果不一样。
因那一年,白芷上神初醒。
因那一日,紫微星陨落。
昆仑山上的姥姥不但把苻离带回了九曜星宫的后方紫竹林,欣喜之余还将他收成了徒弟。
一开始朝雾并不喜欢。
按照他俩的对话看来,该是有些令人发指。
白芷袭椅而坐,一派坦然应道:“今日老身下了回山。”
朝雾长吁短叹,毫无以往的行事作风样儿,“啧啧”两声后道:“又偷溜出去打家劫舍。”
白芷嘴上一抽:“确然是遇上一场强取豪夺。”
朝雾又是“啧啧”两声,忽地抚掌笑谈:“姥姥又做回老本行买卖了么?”
白芷额头青筋一嘣,切齿道:“我出手相救了他。”
云波云尽,日照生烟,朝雾这下“啧啧”不出来了,一脸玄机样儿对着她,瞅了半天才说:“原来是场英雄救美。”
她一愣,头皮发麻下清了清嗓子:“本上神还把他收成了徒弟。”
“什么!”
朝雾拔高的嗓子一震,抖得房梁咯吱响了三响。
这本是一场闲来唠嗑,生生使得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朝雾转挑苻离的毛病说话,时不时用法术捉弄他乃隔三差五必备的有趣戏码。
可是苻离不知道是心思单纯还是傻得糊涂,总是以那股无邪的模样气得朝雾牙痒痒。
不过白芷觉得,“师傅”这个称谓无比受用。
她虽然年岁一大把,好在修炼法术的资历还是有的。
“这个……你去寻找几本人间食谱看看,里面应该有做鱼汤的法子,再不济,就去问朝雾。”
白芷转过头,朝身侧明显一顿的男子看了看,眼底划过几分意味深长。
苻离拉长着苦瓜脸,给俊朗的容颜平添几分生气。
不尽人意啊,找朝雾他还不如自己翻书。
遂回道:“弟子还是去琢磨琢磨食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