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刚才都经历了什么,白芷仅仅觉得此话能从她口中说出,委实是个莫大的奇迹。
原来她也有小女生一面的矫揉姿态,这感觉似开天辟地头一遭。
帝夋伸手揉了揉白芷额前的头发,一双眸子发着亮闪闪的光,略显光泽的嘴角一勾道:“阿芷,下次记得抱住我。”
白芷呐呐点头,待发现自己由着什么点头时,又急急摇头。
她果然是晕头转向还没清醒过来。
什么下次不下次的,她那老脸虽然厚得实在,但终归没有帝夋的厚。
跟这种人打交道,怎么都是她白芷吃亏在眼前。
帝夋全然一副没看见她摇头的神色,觑着刚才接过的汤药往口中一送,若有所思:“突然觉得也不怎么苦了。”
白芷默了一默,拍着他的背十分欣慰道:“这就对了嘛,良药苦口利于病,待会儿我也给九曲说一声,以后不用怕着给你送药了。”
帝夋淡淡瞟了她一眼:“阿芷,喝药须得有药引子来才行。”
白芷一愣。
他徐徐又道:“你就是药引子。”
以往常听人说汤药里会添一些有用的药材以到达到增强疗效等作用,此类药材的俗称便是药引子,而今帝夋这话莫不是说她白芷也成了味地道的中药?
虽然听着有些让人不禁深思,好在白芷是个不那么计较的人,也就一口应允了下来。
今日横冲直撞飞上三十三重天,本以为飘飘然走一遭,过了午时三刻就可以回去了,怎料九曲一袭话后,打消了白芷回去的念头。
自打九曲呆在帝夋身侧开始就没见他喝过药,一开始他只以为是陛下身强体壮不需要药物调理。
后来才得知,一切皆有因果。
一切有为法?
譬如你的喜怒哀乐,总归都是有理由的。
帝夋的君王之位并非来之容易,古神仙籍看似风光无限,底子里所遭受的黑暗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若非经历过非常人能够忍受的痛苦和考验,上苍又怎么会选择他成为第一代神君?
是以九曲虽然说得模糊,白芷终还是理出个由头来。
帝夋年幼时就开始下凡历劫,那时他本是个蒜苗孩童,可以有个天真无邪的童年,怎料一朝命定天子,命运的齿轮便偏离了以往的轨道。
帝夋每每经历的都是生死考验。
贪嗔痴,爱别离。
求不得,放不下。
每一世的历练下重返天庭都需去擎天柱下再铸仙身,以至于本就心伤的他累得伤上加伤。
是以喝药成了惯性,却总是提醒着,每一段不堪重负的曾经。
没有人喜欢回忆心底里最深处的阴霾,也没有人愿意去揭开那看似完好的伤疤,是以帝夋不知在何年何月开始厌恶这种喝药的感觉。
时间一长,厌恶日益渐长,以至于他的宫殿内没有一味调理身体的药材存放。
十丈之内,端着药汤来之人必是来找死无疑。
是以今日白芷被人当了枪使,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感激那人寻的是自己,否则按照帝夋耗损修为的情况看来,他每日打坐调息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恢复健康。
半响无聊,送药完后,帝夋本想陪她去游一游天庭的春光灿烂,白芷一听,急忙挥手拒绝:“我若妨碍公务,赶明儿殷墟界内的老官儿该来批斗我了,你离开几日堆积的公务多少我不知道,可是看那桌上铺得满满当当的金黄折子,就明白有多磨人。”
帝夋轻笑了两声,道:“书房枯燥乏味,你的性子哪里呆得住。”
白芷很应景的随手掏出一本书来,十分正经道:“我哪里会是无聊的人,喏,凡间搜集的戏曲本子还未看完,待看完了定会嚷着你带路游朝御殿。”
此言一出,她身子骨一歪,枕着头半眯的瞅着书不放。
帝夋漫不经心笑了笑,遂也低头提笔。
清雅香气四溢,丝丝簇簇的盆景幽兰,似绵绵细云引发漫花霞光,在袅袅云烟中若有若无。
良久……
白芷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继续翻走一页。
窗外的阳光投进屋内,风静静地吹,空气中流窜着静谧流年的气息,拉亮着整个明媚的下午。
九曲刚端着茶水进来,一下看见这个画面后果断退了出去。
如此良辰吉日,他出现就太煞风景了。
帝夋神色未动,骨节分明的素手张弛有力的批改着文书,待他思考着如何处置天河涨水的派兵时,白芷第三声哈欠声响起。
声音平淡无奇,却鬼使神差般使得他手下的笔戛然而断,淡淡瞄了白芷一眼,收手道:“阿芷,屏风后有软榻。”
白芷讶然抬首:“看书看得久了,不免是困得紧。”
帝夋一派从容的点着头:“你去眠上一眠,晚上带你去看灯会。”
以往在昆仑常听人说殷墟界枯燥得很,个个神仙每日只知参禅打坐修生养性,要不然就是开坛讲法,治理九洲,今儿因他这“灯会”二字一出,倒让人颇为震惊。
联想到往日偷溜下凡界的情形,所见之灯会一登一登的多,却每每都能兴致勃勃。
白芷不免好奇的问上一问:“可有灯谜所猜。”
帝夋反问她:“阿芷喜欢灯谜?”
白芷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帝夋默了一下,回:“天机不可泄露。”
这话说得古里古怪,白芷抿嘴一笑揶揄着他:“原以为你这位性格沉稳面色冷然的大主宰是个不会藏着掖着说话的人,今日一见,倒颇有些让人觉得有趣。”
怎料帝夋回:“我待你自然和旁人不同,你又怎可相提并论。”
白芷感叹一问:“哦?你莫不是觉得我这四海九州尊称一句的“姥姥”除却这层身份同旁人就真的有异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不必待我'有异',且还是把那'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一并说了罢。”
这话一完,她便伸长着脖子想见帝夋下文又会说出什么话。
直勾勾和他对视半响后,却闻见帝夋像是听明白了这激将法般,说出句:“弯弯绕绕这么一大截,我也是不会说的。”
“……”
虽说当场揭穿了白芷的话中有话,可她听出的意思却不是这番意思。
她原以为听了这下文会觉得帝夋这人有些小矫情,连带说话都不磊落,可恍然一个回味后,又发现能见他这一面藏着掖着的语气,还抵死不说下文的态度,实乃莫大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