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宁静的书房中,两个男子正临窗弈棋。屋外秋风瑟瑟,屋内檀香袅袅。
青衣男子眉头微皱,显然是不习惯这味道。“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这些香味,怎的这次居然点起了檀香?”
“是不喜欢。”对面的玄衣男子落下一子,“只是最近夫人兴致好,特意送来,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你夫人会不知道你不喜欢檀香?”青衣男子眼中流出一丝光芒。
“谁知道呢?”聂靖远不置可否,“或许是忘了呢。”
“忘了?”青衣男子摇摇头,“你这夫人可真是越来越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聂靖远再落一子,眉头却皱了起来,“怎的又是和局?”
“三年之内,你想赢我是不可能的。”青衣男子老神在在。
“那可未必。我若想赢,谁都拦不住”聂靖远起身,“听闻你前几日遇险时得高人所救?”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不简单呐。若不是后来她出声,卫一都不能发现她在树上。”
“确实不简单。”青衣男子亦起身,径直走向书桌,“若是简单,如何能救走我。”
“你可知她底细?”
青衣男子拿起笔,开始作画,“她自称宁珈。”
“宁珈?”聂靖远眉头微皱,“江湖中并没有这号人。”
“是啊,所以说也许名字都是假的。”青衣男子顿了一下,道,“我倒觉得她可能是京城某家的闺秀。”
“哦?何解?”聂靖远来了兴致。
“一个喜欢看史书,对荔城之围了解的甚至比我还要清楚的女子,不可能只是个简单的江湖人。”
“荔城之围?她了解多少?”
“该了解的了解了,不该了解的估计也差不多了。”
“什么是不该了解的?”
青衣男子缓缓吐出两个字:“密道。”
这下聂靖远称得上是十分惊讶了:“她居然也知晓密道之事?想当初你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弄清含章皇后留下的那些谜题?她怎么会知道?”
“她说是家中长辈相告。但我觉得不太像。”
“为何?”
“她那般笃定,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青衣男子沉吟道,“若说她与荔城没有渊源,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亲身经历?”聂靖远忽然笑了,“莫不是她已经五六十岁了?”
“那倒不是!”青衣男子也笑了,“若真是五六十岁,怕是也没力气救我了!”
“听说她不过十五六岁?”
“可能吧!”青衣男子想了想,“或许要小一点。”
“要小一点?”聂靖远眉头一挑,“那些个话本里头经常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不成想,居然让你给遇上了!叶公子难得当一次美人,不知,有何感想啊?”
他笔下一顿,抬头看着聂靖远,道,“我竟不知,堂堂卫国公,我大齐的玉面战神,竟然也这般唯恐天下不乱?”
“怎会?”聂靖远一本正经,“我只是关心叶公子的终身大事罢了!若那姑娘是个美人,配给叶公子倒也不差!”
青衣男子一挑眉:“你是叫我以身相许?”
“哎!我可没有这么说!”聂靖远断然否定,“我不过是为叶公子的困境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罢了!”
青衣男子摇摇头,继续作画了。
聂靖远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怎么,难道说她长得太丑了?叶公子看不上?”
他笔下又一顿。想起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他至今还是有些恍惚。若非她的手真真切切的有热度,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山中的精怪了。红衣如火,眉目如画。眉宇间三分英气六分稚气,剩了一分灵气完完全全汇聚到了眼中。明眸皓齿,肌肤胜雪,青丝如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春日的山涧,空灵,婉转。
“很美。”他道,“我以为见到了山鬼。”
聂靖远很意外,他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他如此评价一个女子。“呵!能得到叶公子如此高的评价,倒让我很好奇这位宁姑娘的真面目了!”
“我亦好奇。”他道,“老实说,我甚至都不确定,那****见到的是不是真正的她。”
“若是江湖女子,出门在外自然是要掩饰一二的。”聂靖远道,“只是你都说了她该是大家闺秀,又怎么会有机会学到这易容之术?”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那你对她的身份有何猜想?”
“很有可能是陆傅二家。”
“就因为荔城?”
“不全是。”青衣男子道,“还因为那几日普济寺里这两家的姑娘去上过香,且还逗留了几日。青松后面到了我们被伏击的地方,找到了一根木簪。打听之后,发现那木簪只有两个人买过,分别是傅家大小姐和陆大小姐的丫鬟。”
“那你可以把傅家排除了!”聂靖远道。
“为何?”
“那日收到你的消息,我本是同卫三卫一一起来接应你的。只是路上出了点事,顺手救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傅家大小姐。所以那日救你的人不可能是傅家的人。”
“还有这回事?”青衣男子有些担心,“你的身份不会暴露了吧?若是陛下知道你早已回京,怕是又要有一番纷乱了!”
“放心吧!她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聂靖远并不担心,“何况,她有什么机会见到我呢?”
青衣男子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今日不就是机会?”
“……”聂靖远沉默,他还真是把今日忘了!
“但愿真如你所说,她不会恩将仇报吧!”青衣男子叹了口气,又道,“难不成救我的人就是陆家大小姐?”
作为将门之女,而且一直跟在陆大将军身边长大,若是会功夫,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派人去陆家探一探?”
“不好!”青衣男子断然拒绝,“如今你与陆小将军刚刚回京,一举一动都惹人注意,贸贸然行事,只会加深陛下的疑心。”
“那你打算如何?”
“再看看吧!”他道,“过了秋猎,再来计较这件事!”
“也好!”聂靖远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凭着哪一点确定的那人是陆大小姐呢?就凭着荔城和普济寺?荔城一事凡是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也许是当时的经历太惨痛,所以才一直告诫后世子孙勿忘当时。能从那些人手里救出你来,除了功夫要高,求生本领也要够强才是!陆大将军就算真的会交陆大小姐功夫,难不成还会特意训练她野外生存的能力?至于那木簪,我也见过,就那做工,谁都能刻出来!”
“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他道,“不过那姑娘说起过她的父亲。虽然半真半假,但也能猜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你猜出了什么?”
“爱看史书,以史育人,对晚辈要求甚严,而且,定然是在朝为官!”
“前面的我可以理解,只是这在朝为官一事,你是如何猜出的?莫不是这姑娘这么不小心?竟然连这些话也会透露出?”聂靖远不明白,久历江湖的人,怎么会傻到轻易便说出自己家里的消息?
“自然不是!”青衣男子一笑,“她很小心,而且反应很快。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聂靖远嗤笑一声,“什么时候,你叶端居然也讲直觉了?”
“自然是该讲直觉的时候。”青衣男子收了笔,“等着看吧!这局势要大变了!”
“也该变一变了!”聂靖远眼神凌厉,“若是再不变,只怕这大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至关重要了!”叶端搁下笔,让开几步,道,“你瞧瞧吧!这是镜湖先生命人送来的!”
听得此言,聂靖远敛了神色,认真的看起了纸上的东西。良久,他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整张纸化为灰烬。
“你怎么看?”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自然是要把他接回来。”叶端亦是神色凝重。
“说得容易!”聂靖远眼中出现一丝嘲讽,“他不会同意的,这场交易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所以我们要逼他同意。”叶端嘴角浮现一丝莫测的笑,“当他所看好的人都失去资格时,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看着叶端这样的神情,聂靖远有些幸灾乐祸,“看来又有人要倒大霉了啊。”
“非也非也,”叶端笑得像只狐狸,“这叫善恶终有报!”
聂靖远一挑眉:“的确!”
“放心吧。”叶端正色道,“你只管在前方征战就好!后方之事,只要我叶端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我自是知道的。”聂靖远也敛了神色,“你对龙羽军的付出绝不比我少,今日大齐北境能有这番景象,你叶端功不可没。若非怕皇上猜忌,你我联手,早就横扫北地十国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别说笑了。”叶端笑得有些苦涩,“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了战场那不是找死么?”
“殊行……”聂靖远一时也有些难受,叶端有些什么本事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奈何上要化解君王猜忌,下要遵守家族古训。空有满腔报国志,满腹才情附水流。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却只能助他人圆梦,而自己永远只能隐没在黑暗中。
“对了。”叶端转移了话题,“现在你与陆小将军都回京了,诸国使团业已到齐。不出意外的话,和谈宴应该就是下月初十了。”
“是。”聂靖远点点头,“但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三日后的秋猎。你难得回京,秋猎之日皇上一定会召你前去。到时你该如何是好?”
“无事。”叶端无所谓道,“他知道我叶家祖训,不会公然让我们父子为难。”
“那温仪县主呢?若是他让你娶宗室女,你又该如何?”若是他真的提出赐婚的要求,那这世上也无一人能反对!
“你放心,若真避不过,我大可随意娶一个就是了。”
聂靖远扑哧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大不了出家做和尚呢!”
叶端也笑了,道:“唉,六根不净,佛祖也不会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