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行来到黎源书院的时候,已是未时末了。
黎源书院其实也算得上是叶家的产业。按照叶家祖训,每一代叶家子弟除嫡长子之外都要返回原籍。而这些返回原籍的人大多都是干叶家的老本行——教书育人。叶家早已传承了几百年,即使中间因战乱的原因多有折损,其子弟亦很可观。老家留不下那么多的叶家子弟,便会有部分去往母族祖籍。而这黎源书院,便是由百年之前的一位叶家子弟创办。因其位置不显,在二十多年前前朝覆灭的战争中倒也没怎么被波及。故而如今也算得上是大齐小有名气的书院之一了。
如今黎源书院的院长,应该算是叶殊行的族兄,大齐佑康三年的进士,名唤叶承。来到此地,叶殊行是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访一下的。
在山门递了名帖,当下便有人引着他去见院长。
身后,一个身影悄悄越过了黎源书院的院墙,转瞬间隐入了院中的古树之上。
叶殊行穿过了四个小门,方到了院长的住所。刚进院门,便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迎了出来。
陆宁玥选了一棵靠近院长书房的大树藏了上去,时不时分出点注意力关注一下房间里的叶殊行。
黎源书院不愧是大齐叫得上号的书院。陆宁玥看着院中来来往往的学子,几乎连走路都在温习着功课。
“咦?”陆宁玥忽然直起身子。方才见到的一个学子,莫名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之前见过他?”她努力把自己的记忆翻检了一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莫不是记错了?”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见了。
“算了算了!见过的人那么多,你还能都记得?”找不着,她也就不强求了,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上,经常都会见到似曾相识的人。她想,或者那些都是前世的印象吧。
等结束了书院之行,已是酉时初了。叶殊行再三拒绝了族兄留他住下的好意。将陆宁玥一个人扔在客栈半日他已是十分不安了。虽然他不认为陆宁玥会遇到危险,但这样还是不妥。
从黎源书院下山会经过一片小树林。走到树林边的时候,叶殊行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声音。
“青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
“好像有人在叫救命?”
“没有吧。”青柏四处看了看,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公子,我只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是么?”叶殊行有些拿不准了,难道真的是他听错了?
他凝神静听,这次的确只剩了风吹树叶的声音,然而——
“青柏,我们进去!”
说完,便率先走进了树林。
“哎!公子你慢点儿!”
越往里走,叶殊行的脸色越严峻。渐渐地,连青柏的脸上都一片肃然。
转过一棵老树,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惊。
空地上,躺着三个人的尸体,死状骇人。周围乱糟糟的,满是惊吓奔跑的痕迹和刀剑划过的痕迹。
“你来了。”陆宁玥突然在一棵树后出现。
“阿玥?”叶殊行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着你出来的。”陆宁玥有一瞬的心虚,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方才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就急忙过来了,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你追到人了么?”
“并未。”陆宁玥摇摇头,“我到时他们已经要离开了。我只见到了他们发射暗器的手法。”
“如何?”叶殊行很急切。
“嗯……”陆宁玥想了想,“似乎……似乎与当时追杀你的那批人手法相似。”
叶殊行身形明显的晃了一下,一旁的青柏急忙上前扶住他。
“居然又是他们!”叶殊行喃喃道,“我以为……那次之后,事情就都结束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陆宁玥跑到他跟前,也伸手扶住他。
“我以为,那个人死了之后就一切都结束了……难不成,他真的还留下其他的暗卫?”
陆宁玥福至心灵。但若真是那个人,那事情可就不容易了。
叶殊行挣开他们的手,缓步走上前去。
那三人穿着普普通通的农民的衣服,但右手虎口处清晰可见的老茧还是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他们是一伙的?”
“或许吧!”陆宁玥沉吟,“我没见到他们打斗的场面,所以不能准确推断。但是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你注意到了什么?”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就是那种……感觉。”陆宁玥有些抓狂,“该怎么说呢?”
“我知道了。”叶殊行很平静。
“你知道?”
“嗯。”他让青柏细细检查了一下三人的尸首。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朝陆宁玥投去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明白。
“公子,身上的确有那个标记。”青柏报告结果。
“其他的呢?”
“都是死于追魂钉。但死前都毫无反抗。”
“确定?”
“是。”
叶殊行疑惑了。这里的打斗痕迹如此之重,但这几人却是一招毙命的,难道其实还有第三方人?
“说不定他们本是一起围堵某些人,”陆宁玥开口道,“但最后因为目标消失,而这些作为卧底的人被看到了真面目,且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被下令灭口。”
“确实有这个可能。”叶殊行点头道,“可是目标呢?目标又是谁?”
“那就要看他们是在做什么事情了。”
“怎么讲?”
“若只是单纯的追杀,那就该找出雇主;但若是直接受命,那就证明那个人的势力已经落到旁人手里了,或者就是其实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你知道那人是谁?”叶殊行很惊讶。
“很奇怪么?”陆宁玥语气平淡,“我师傅是江湖人,江湖中的势力划分我大致知晓,那日追杀你的人按武功路数来推不难知晓其来历。再联想你回京之后京城发生的大事,自然可以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有些事情,那本书里曾经提到过。
“你真的很敏锐。”叶殊行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若你是男儿身,大齐将再添一栋梁!”
“若我是男儿身,”陆宁玥幽幽回了一句,“你还怎么娶我?”
“……”叶殊行忍不住抬手敲了她的脑袋,“别闹!”
“哪里闹了?我不过就事论事嘛!明明是你先提出来的!”陆宁玥揉着脑袋,“还有,别老敲我脑袋,敲了该长不高了!”
“你还要再长么?”叶殊行揉了揉她的脑袋,“放眼大齐,与你一般年纪的人有几个能有你高?”
“长高点不好么?”陆宁玥挑眉,“到时候比你高,那场面一定很好玩!”
“……”
一旁的青柏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未来的少夫人真是太可爱了,他可以预见,公子将来的生活一定异彩纷呈。
“啊!对了!”陆宁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什么?”
“离京之前,我曾去了一趟朱府。”
叶殊行动作微顿,还是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去朱府作甚?”
“在普济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想去求证一下。”
在普济寺的最后一晚,她忽然想起原著里面一句话。
“这位朱侍郎也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朱竟为什么是导火索?她仔细想了一圈,只会有一个可能。
“什么事情?”
“朱竟一案,可能会引起一个大****。”
“什么?”叶殊行心下微动,“你在朱府找到了什么?”
“朱竟是胡老丞相的孙女婿。”陆宁玥没有正面回答,“若是皇上有意清算功臣,那么胡老丞相绝对逃不过。”
叶殊行了然。照皇上目前的行事,连陆大将军都可能会被卷入其中,何况胡老丞相。毕竟陆大将军并没有什么愧对大齐的地方,而胡老丞相本身就有猫腻。
“那你觉得事情会如何发展?”
“若是朱竟与牟阳侯有交往的事情坐实,那么再来一环证实朱竟并非主谋,而是受人指使,那么皇上会怎么想?若是皇上想要判定一个人有罪,那些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真相是什么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呀!真相从来都不重要的。”叶殊行右手缓缓的收紧。这世上真的在乎真相的人又有多少?那些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上位者的********罢了。
右手忽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包住。叶殊行一愣。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你何必这么激动呢?”陆宁玥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瞧。都出血了!淇奥公子这么厉害的手,既能琴棋书画,又能指点江山,要是留下疤痕可就不美了。”
“大丈夫何必在意这些?”
“是吗?”
“当然!”叶殊行面上还是一片清冷,眼神却柔软了许多。不管那真相是如何残酷,也不管那条路上会有多少坎坷崎岖,至少还有一个人,会风雨无阻的陪着你。
如此,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