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会不会有人在经年夙愿得偿之后,却恍若坠入更深的梦里,过往种种,即便是深入骨髓之痛,也瞬间成了轻烟。她曾经是不信的,只是这一刻,却是不得不信了。
“……队长……照顾……小柔……珈珈……老妖……我们……”
陆宁玥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她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
“不……不!不会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她一下扑到那人身边:“你快醒醒啊!你说你不是……不是格格!你醒醒呀!说你不是周恪!”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在那人的脸上。
“你醒醒呀!说你不是周恪……周恪,你醒醒呀……”
陆宁玥不敢相信,若眼前的人真的是周恪,那么……
那么会怎样?那你能怎样!陆宁玥,你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么?一如当年,眼睁睁看着他被大蛇卷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哭。她从未如此唾弃过自己。
“周恪……你醒醒呀,你不是周恪……你醒醒……”
她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她不再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梦了!她会把宁珈忘了,一心一意做那陆宁玥。即便,让她把歪掉的剧情掰正,她也绝无二话。只求……
“别哭了。”沙哑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陆宁玥猛地抬头,泪珠一颗接一颗顺着脸庞滑落。而那人目光灼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们都读懂了彼此眼中隐藏的情绪。
“别哭了,”他又道,“你一哭真是丑死了,到时候怎么勾搭隔壁组的那臭小子。”
陆宁玥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才丑呢!周恪你全家都丑!你最丑!”
那人忍不住咳嗽了一阵:“你这么说我哥,小心我去告状,到时候他不带你进手术室,我看你怎么办?”
陆宁玥被他的咳嗽声吓了一跳,急忙扶起他帮他顺气,嘴上却不肯有半点让步:“那我就告诉他你偷偷往他办公室里扔老鼠的事,看他会不会把你吊起来打!”
周恪嘴角扯出一个笑:“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变?”陆宁玥不停抹着眼泪,“还能怎么变?”
“当然是不变好。”他抬起手,想拍拍她的头,最后还是只能够到手臂,“能再见到你,真好!”
“好什么?一点都不好!”陆宁玥一把打掉他的手,“我一点也不希望再见到你!”
周恪浑身一震。
再见当然好,可是于他们而言,再见即意味着死别。对于另一个世界,他们共同深爱的那个世界的永别!
半晌,他扯出一个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能再见就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们还有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谁要跟你说心里话?”陆宁玥眼泪又开始流了,“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好好待着不行吗!”
“珈珈丫头呀,”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想你了,我们都想你了。”
一句话,再次让陆宁玥溃不成军。
想念,她又何曾不想念?刚来之时,每次午夜梦回,见到的都是那群一同流血流汗的战友。天知道那时她有多想就此留在梦里,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每次到最后,他们还是消失不见。那时她半夜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对着屋顶发呆、流泪。每次都盯着屋顶看到撑不住了,然后沉沉睡去。后来她终于相信,她永远,回不去了。
可是,上天偏偏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如愿见到了暌违的旧友,却不是在她心心念念的世界。
待陆宁玥收敛好情绪,天已经完全黑了。而周恪也勉强能够坐起来。
“你为什么会中毒?”她吸了吸鼻子。
“有人见不得这个身体的主人好呗!”他冷笑了一声,“其实那人已经死了。我来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快僵硬了。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不至于四肢瘫痪。”
陆宁玥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不是,你这身体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似乎是挺尊贵的。不过我完全没有记忆,关于这具身体。”
锦缎绫罗,玉石金器。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所有的东西。只是浮华过后,就是入骨的悲凉。周恪想起刚来那一日的情景,至今还是会为原身感到难过。
“那你都是怎么跟周围的人相处的?”
“就装失忆咯!”他笑得贱兮兮的,“电视里演的真是不错,这招百试百灵!”
“那是那些人傻!一个大活人性情说变就变,正常人会不起疑?”陆宁玥其实一直都不大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相信做了一个梦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可是有时候想一想,或许是她太咸鱼,梦境的力量不够强大,所以做个梦换个性子的事情在她身上行不通,可是,并不代表在其他人身上行不通。
周恪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在我看来,他们没闹着要把我沉塘就算没起疑,那我就不用管他们!”
“有没有常识?沉塘的那是奸夫**!像你这种,是该被烧死才对!”陆宁玥对他表示了深深的鄙视。
“是吗?”周恪想了想,道,“管他呢?反正现在找到你了,你可得罩着我!对了,那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跟以前差不多!”陆宁玥也靠到树上。
“我去!跟以前差不多在现在可完全不一样啊!”周恪激动了,“搁现在,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将门千金呐!”
“说得好像我以前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他道,“现在在这边,你可是特权阶级啊!杀人都不犯法的!”
“我没事杀人做什么?”陆宁玥简直佩服他的脑回路,“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嘿嘿!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那你是哪家的千金呀?不过南燕好像没有那个武将家有跟你一般大的女儿吧?”
“我又没说我是南燕的。”陆宁玥道,“正式介绍一下吧。小女陆宁玥,陆地的路,安宁的宁,王月为玥,家父,大齐镇西将军陆云晖。”
“你是大齐的?”周恪很惊讶,“那你怎么到南燕来了?如今的世道这么开放了?大家闺秀也可以随便出门?”
陆宁玥眉头一挑:“你觉得我是大家闺秀?”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周恪一拍脑袋,“你这么汉子怎么会是大家闺秀?”
“看在你是个病号的面子上,”陆宁玥大度的挥挥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这话已经好多年没人跟我说了。偶尔听一听还是可以的。”
“哟!这么久没见,变得这么大度了?这不像你呀!”周恪斜着眼睛看着她。照她以往的性子,这时候不是应该暴起,然后对他拳脚相加了吗?
“周格格你是皮痒了是吧?”
“嗯,说起来,的确好久没有切磋了。”周恪很认真的点点头。
“你确定?”陆宁玥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你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吧?本姑娘可是苦练了十多年呢!”
“什么?”周恪有些懵,“你说十多年?”
“是啊!”陆宁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从那片废墟下面,一睁眼,我就成了一个婴儿。如今,已过了十四年。”
“也就是说,”周恪有些纠结,“你如今不过十四岁,而我已经是个二十好几的老男人了?”
陆宁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周恪哀嚎一声:“天呐!想当初我们可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呀!如今你居然比我小了这么多!太不公平了!”
“谁跟你穿一条裤子了!”陆宁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注意措辞!”
“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没穿过我的裤子?”周恪揉着脑袋,几年不见,这丫头下手更重了!
“那不是年少无知吗?你还穿过我裙子呢!”
“那不是怪我妈!”
提起亲人,两人都有一瞬的沉默。如今,可是真的回不去了。
“周恪,”陆宁玥嗓子有些干,“爷爷奶奶,我爸妈,还有我哥……他们怎么样了?”
“不就那样呗!”周恪抬起头看着天,“收到你牺牲的消息,阿姨当时就昏了过去。平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醒来后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一直说是他们搞错了。叔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几乎一直在抽烟。出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退休的事情。说不放心阿姨,要陪着她。宁琛哥那个时候在实验室,联系不到他。后来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抱着你的照片不肯撒手。我们一直不敢跟老首长说,只说你是外出执行任务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首长和奶奶虽然没说什么,但我想,他可能猜到了吧。”
“肯定呀!爷爷那么聪明睿智的一个人。”陆宁玥抬手擦掉眼泪,“是我不孝……”
周恪拍了拍她的脑袋:“做我们这行的,谁不是天天跟死亡打交道?天天看天天看的……唉!你说,我爸要知道了,他会不会哭?”
他无声的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想看我爸哭一场的!他老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小时候只要我一哭,他打我打的更狠,我就特想看看我爸哭的样子!当时我还想着,要是真有那个时候,我一定搬个凳子在一旁嗑瓜子,然后把那一幕录下来!可惜啊可惜,一直没看到。”
“周恪……”陆宁玥不知该怎么劝他。即使对于她来说那些日子已过去了十多年,一提起来,却还是撕心裂肺,何况周恪才刚刚经历。
“放心吧!”他朝她宽慰的笑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陆宁玥不再说话了,有些事,只能自己去经历,旁人说再多也枉然。所谓心情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靠着自己,生生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