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月老庙有些安静。往日里争相前来的姑娘们今日里也似乎约好了一般没有出现。
书生静静地坐在案前,不时提笔写着些什么。
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雨,丝丝点点,就像南方的姑娘们一般,缠绵婉转。
“今日怕不会有人来解签了吧。”书生自语道。
他盯着雨幕看了许久,仍旧没见着任何一个影子,天色还早,但他已经决定动手收拾东西。
“请问公子可是此处的庙祝?”耳边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声。
此时还有人来?书生有些无奈。他抬起头,手里的动作却不由停了一瞬。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清冷,眉目如画。微雨打湿了她的发梢,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看似无尘,又似乎流转出万千情愫。虽一身布衣,却难掩倾城国色。
他定了定心神,起身施了一礼,道:“小生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既寻庙祝,自然是解签咯!”
少女径自拿起案上的笔,抬手便写。
纸张虽被微雨浸润,但那少女的字迹却依然干脆利落。书生细细看时,却见其写的是:青城柳色新,竹影自迷离。庐阳鼙鼓乱,且将寒衣藏。
“这……”书生有些不明所以,“姑娘这是在哪里求的签?看上去不大像签文呢!”
少女却不答,只道:“公子可去过青城。”
书生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答道:“未曾。”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少女叹道,“这青城山上的竹海可谓人间一绝。公子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是吗?”书生心下疑惑,“不知这青城山在何处?恕小生孤陋寡闻。”
“这个嘛!”少女忽而笑了,这一笑,便似那云中月光。
书生不由呆了一瞬。
“公子不妨自己去找一找。”少女笑得狡黠,“不过这青城山的竹子呀,也有不足。”
“什么?”
“我以为,这青竹终是不如绿竹的。公子以为如何?”
“姑娘何出此言?”
少女又是一笑,却不答话,转身离开了。
直到少女的身影看不见,书生方才放下搭在腰间的手。他把那张纸单独收了起来,背起书箱,如往常一般离开了。
他一路走得很慢,许是这江南的春雨太缠绵,连人也想在其中多立一会儿。
路上依旧没有什么人,在经过鹊桥楼的时候,他照例进去坐了一会儿。这么多天以来,每次收工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去鹊桥楼听几场故事。
鹊桥楼是月老庙前街最大的茶楼,那里的说书先生很是本事,往往能将天南地北的游客都说的流连忘返。今日人不多,许是为了活跃气氛,他说的是一出《渑池会》。
书生听了整场,中间小二上来添了一次茶。说书先生下去休息了,不多时又要再次上场。书生瞧着周围的人渐渐离开,却还是慢悠悠的喝着茶。说书先生很快又上场了,这次他换了故事。书生还想再坐一会儿的时候,发觉茶已喝完。他看了眼天色,见已不早了,便结了账,优哉游哉往住所走去。而他待过的那方桌上,茶壶茶杯却如同他未曾离开时一样。只是坐在那里的人却是换了的。
雨丝越来越重,渐渐串联成串。一身布衣的女子跑在雨幕中,对这雨水恍若未觉。
不远处有一破旧的茅屋。见到那茅屋的时候,女子的眼神明显亮了一瞬。表情虽未改变,可是越来越快的脚步还是出卖了她急切的心情。
离茅屋还剩几步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雨水越倾越快,她却站在原地。忽而她身形微动,几乎是同一瞬间,周围飞快地涌出了一队官兵,将她团团包围。
“姑娘本事不小啊!能领着我们绕了这一路!”士兵中间走出一人,眼神倨傲,满脸不屑。
“这位官爷在说什么,小女不太懂您的意思欸!”女子一脸迷惑,“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带路了?”
那头领眼底有一瞬的怀疑,但很快变成了坚决:“少他妈装傻!我从暮云峰下就一直在找你,你倒好!居然给大爷绕到东城来了!”
“暮云峰?”女子眉头微皱,“我没去过暮云峰啊!”
那领头人冷笑一声:“装!接着给我装!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带走!”
说完,也不待那女子再分辨,便有两个士兵上前来押着她往前走。
“你们不可以这样的!哎!你们这是冤枉无辜!”
“冤枉?”头领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淬了毒一般,看得人心里发寒,“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我的好几个兄弟都是折在你手里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进了柳园,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在说什么呀!”女子挣扎道,“我不认得你的什么兄弟!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时间很晚了,我要是不回去,我爹娘会去告官的!到时候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对于女子的这番论调,那群押送的人却不再作出任何回应。女子又争辩了几句,见没有人理她,便也不再言语,乖乖地跟着他们队伍走了。
“唉!我已经尽力了!希望那小子能给力一点吧!至少把我传递的消息告诉叶殊行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叶殊行啊叶殊行!你可一定要找到周恪啊!”
“公子!”青桐急匆匆走进房中。
叶殊行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道:“有消息了?”
“是!”青桐递上一物。
叶殊行接过,目光触及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的字已大多晕开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字体。
如此大气娟秀的字体,除了陆宁玥还有谁?
“哪里来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青竹送过来的。”青桐回道,“他说是一女子留下的,那女子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大概是青城山的竹海,青竹不如绿竹什么的。”
叶殊行紧紧地盯着那张纸,双唇紧抿。
青城柳色新,竹影自迷离。庐阳鼙鼓乱,且将寒衣藏。
“公子,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呐?”青桐有些担忧,“她难道知道公子的身份?可是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何意?”
“不必担心,她是友非敌。”
“公子知道她是谁?”青桐很惊讶,“可你都没见过她!”
“有些人,不用相见也能知晓。”叶殊行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那纸面。
“你再仔细把她说的话说给我听。”
“是!”青桐依言,将青竹留下的话都说了一遍,却见自家公子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他十分忐忑。公子这么严肃的样子,他几乎从未见过。
“你先下去吧。”他道,“一盏茶之后来见我。”
青桐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叶殊行握着那张纸,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幸好!阿玥还能过来找到青竹,这就说明她暂时没事。可是既然她已经找了过来,那就证明她一定确定了青竹的身份了,这样的情况下她难道不应该直接来找他么?为何只送了这么一封信?还是说,出了什么意外?
叶殊行静静地坐着,脑子里不断想着陆宁玥的那些话。
青竹不如绿竹,那应该只是想告诉青竹她知晓绿竹公子的身份;青城竹海,那又是什么?还有这四句话里,又是青城、竹海……不不不,先不管这个!后面的……庐阳鼙鼓,庐阳鼙鼓,那是前朝覆灭伊始。前朝覆灭……前朝覆灭……是啦!霍央也算得上是前朝覆灭的一大助力!那且将寒衣藏呢?战乱起时,正是深秋……不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霍央、霍央……难道说……
叶殊行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润安郡的格局。
青城,柳色,竹影……
“青桐!”他猛地站起身。
“公子你叫我?”青桐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叫上卫七,同我出去一趟。”叶殊行走至桌边,将那页纸点燃,“不必惊动其他人。”
“是。”青桐领命而去。
叶殊行看着纸张渐渐化成灰烬,心里的不安却愈演愈烈,他似乎将一切都理清了,可是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一路上,他脑子里都在想着那四句话。青城柳色新,竹影自迷离。庐阳鼙鼓乱,且将寒衣藏。阿玥是在传递消息没错,可是为何消息会如此隐晦?这完全不是阿玥的行事风格!还有,为什么阿玥会知道青竹是我的人?青竹从未在京城露过面,照理阿玥不会知晓他的身份才是。还是说,阿玥只是有此猜测,所以才用这种语焉不详的方法来试探?可是她为何要试探?若是她真的与五皇子在一处,那为何又一个人出现?为何写下这些话之后又立刻离开?还是说她如今的处境已然不妙?
很多很多的为什么压在他的心头,却无人能解。如今,只能尽快赶到那个地方,希望一切能如他所想,尚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