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玥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到了贺州了。正打算掀开被子起床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谁？”
“是我。”床边的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桌旁，点燃了蜡烛。
“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宁玥有些惭愧，一个大活人在她旁边坐了不知道多久她都没发现，看来这警觉性真的是越来越低了！
叶殊行端着蜡烛来到床边坐下。烛影摇曳，映得他的脸晦暗不清。
陆宁玥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发憷。“怎么啦？”
“我看看你的伤。”
“什、什么？”
“我看看你的伤。”叶殊行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让陆宁玥生出了一种自己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他的事的错觉。
“我什么时候受伤了？”陆宁玥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回想，“我怎么不知道？”
“衣服上有血。”叶殊行言简意赅，“还有绷带。”
“……”叶公子你这么去翻一个女孩子的行李真的好么？
“呵呵……这个……不过是小伤而已……都好了的！”
“我看看。”叶殊行不为所动。
“真的都好了！”陆宁玥就差举手发誓了，“真的！我不骗你！”
“我看看。”叶殊行还是那句话。
“你看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
“医者不自医。”
“我真的好了！”陆宁玥很认真的看着他，“真的，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叶殊行看了她一眼：“你会在乎？”
“……”陆宁玥一噎，为什么她好像从叶殊行的眼睛里看到了鄙视的意思。
“好吧好吧！”陆宁玥百般不情愿地撸起袖子，“你看吧！是不是快好了！”
烛光昏暗，手臂在光影里，伤口已经结痂，四道划痕，一处枪头刺进皮肤造成的创伤，横纵交错，上臂几乎都被疤痕划满。叶殊行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心，痛得说不出来。
“好了对吧！”陆宁玥放下袖子，“都说好了，你还不信！”
看着陆宁玥若无其事的样子，叶殊行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他的嗓子有些干：“还有其他伤口吗？”
“没了呀！”
“这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可能有血迹。”叶殊行十分冷静的说出这句话，让陆宁玥觉得不找出一个流血的伤口给他看事情就了结不了的感觉。
“这是以前的。离开北邙城的时候包扎的，只是路上不适合换药，所以它才会有这么多血。”陆宁玥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其实也不能说是瞎话，她的确是一路上都没有换药啊！
叶殊行给了她一个“你以为我会信”的眼神。
“我看看。”他道，“若是还有伤口，我帮你处理。不然如何能好？”
“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陆宁玥无奈，“真的没了！难不成要我脱光了给你看？”
“……”叶殊行轻咳一声，道，“我看看你的肩膀。”
陆宁玥心里哀嚎一声，这人要不要这么聪明啊！看绷带都能猜出伤口在哪里？这里学医的人是她不是他吧！
“非礼勿视懂不懂！”陆宁玥瞪着他，“男女授受不亲，叶公子这是有违礼数的！”
“无妨，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早晚是要成亲的！”
“……”叶殊行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义正言辞，让陆宁玥几乎都要以为他真的是要干一件非常严肃认真的事情了！
“卧槽！叶殊行你变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来！”陆宁玥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久，谁也不肯让步。
叶殊行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时，陆宁玥却一下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巴。满怀的竹叶清香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不要说话。”陆宁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他点点头，在她的左手上写到：怎么了？
陆宁玥摇摇头，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叶殊行有些奇怪。不知为何，虽然陆宁玥的表情很严肃，可是他从她的眼神里却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怎么说呢？就像是小孩子偷吃到了糖果的时候那样的暗自欣喜。
满怀的竹子清香，让他的心情很好。忽然就想要是能这样一直抱着她，那该多好。
没过多久，陆宁玥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叶殊行有一瞬的失落。
“怎么了？”他轻声道。
“听到些有趣的事情。”陆宁玥笑得像只小狐狸。
叶殊行心下一动：“是什么？”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我在想要不要早点去找个好位子看看戏！”陆宁玥想起方才听到的萧咎和傅君芜的谈话，看来今晚，他们的计划已经正式开始了。
“看戏？那倒是不错！”
“你也觉得不错吧！那我就去啦！”很意外叶殊行居然会赞成，陆宁玥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趁机把心底的想法提了出来。
“是可以去。但是——”叶殊行低头看着她，“伤好了才能去。”
陆宁玥这才惊觉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急忙退开，道：“已经好了呀！”
叶殊行却一下把她揽到了怀里。轻声道：“阿玥，老是骗人可不好。”
陆宁玥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我、我没骗人呀！”
“我闻到了血腥味。”
“……”卧槽！她刚才应该直接点穴的！捂他嘴巴干嘛？太弱智了！这么近再淡的味道都能闻得出了呀！
“好了好了！”陆宁玥觉得还是坦白从宽的好！反正也被唠叨了这么久了，一会儿他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吧！要是再僵持下去，又是一场持久战。
她直起身子，解开了衣服，露出了左肩。
那是枪造成的伤口。似乎已经快要结痂了，可是却还有殷红的血偶尔流出。上面撒着一层药粉，只是血迹已经将大部分的药粉染成了红色。肌肤白胜雪，而伤口，触目惊心。
叶殊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旁，拿来绷带药粉，就要给她包扎。
陆宁玥按住他的手。叶殊行抬头看着她。
“那个，”她有些心虚，就像是每次偷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被老爹抓到了一样。“那个，不用上药了。直接包扎就好。”
叶殊行放下手里的药瓶，拿起一旁的绷带，小心翼翼的为她包扎。
陆宁玥心想，还好秦焱那小子刺偏了，伤口在更靠近手臂的那一边，不然就尴尬了。
包扎好，叶殊行为她把衣服系上，就坐到了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说？”
陆宁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那、那个，我不是不想让你担心么？”
就知道要是他知道会这样！果真跟自家老爹一样一样的！
“这么重的伤是闹着玩儿的？不好好包扎，你胳膊是不想要了是吗？”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陆宁玥忍不住分辩道，“最多就是好的慢一点嘛！”
难不成她会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好歹是个学医的好不好，就不能多给她点信任么？
叶殊行叹了口气，“你不说，我只会更担心。”
“我知道了。”陆宁玥暗道，怎么一个月不见，都变得跟我爹似的了！
沉默了半晌，叶殊行又道：“为什么不拒绝？”
“什么？”
“你明知道秦焱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答应阿远？难道北邙城就只有你了么？龙羽军中，那么多的人在，谁去也轮不到你呀！”
“那让谁去？卫城和卫朗么？凭他们的身手，能拖几时？我去了，好歹能跑！”
“难道军中只剩了他们吗？卫城卫朗卫恒，他们三个一起去，车轮战术难道还拖不够半个时辰？”
“你怎么就知道秦焱会给他们车轮战的机会？那小子精得跟猴儿似的，会看不出他们的意图？”
“那又如何？”叶殊行道，“就算看出了，他那时候撤兵也来不及了。卫久那支队伍，行军速度一向是最快的。绝对能在秦焱回撤之前解决乐康城的事情！”
“那解决之后呢？如何离开？北邙城到乐康就那么一条大道吧！若是遇到了，他们怎么办？”
“化整为零，从明月峡的山里突破。”他既然敢用这招，自然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的。明月峡的山里，虽然路途多艰，但龙羽军的将士也都是受过训练的，绝对不至于走不出。
陆宁玥不说话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她没做错。卫城卫朗的功夫，她见过，功夫是好，力气也够，但是灵活性太差，对上秦焱，只要一招之差就有可能命丧当场。但比武一事，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卫恒的功夫她没有见识过，但想必，与他们二人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叶殊行叹了口气。他知道陆宁玥还是觉得那样没错，可是上战场这回事又岂是对错能衡量的？若是稍有不慎，她输给了秦焱，或者身份被拆穿，这些后果，都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你可知，若是你输给了秦焱，或者被他看穿了身份，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知道！”陆宁玥垂下眼眸，“我知道的。”
对于秦焱的事迹，她了解的太多了，包括书里，包括老爹与她讲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不甘心啊。”她忽而笑了，“因为不甘心啊！不甘心苦练十几年，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你知道吗？以前在边城啊，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很少有人能打得过我的！除了我哥哥，其他人与我比武，基本都会输。可是他们很早就上战场了！那些年与羌国的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们都参加过。我也很羡慕的呀！苦练十几年，功夫没我高的人都靠着自己的力量上战场了，可是我却不能。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子。”
叶殊行很心疼。他一直都以为陆宁玥向往的只是那种快意江湖的潇洒人生，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心里藏着的，是这样一个梦想。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
眼泪落下的毫无征兆。陆宁玥自己也愣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在叶殊行面前，因为这件事情而哭。那是她心里的秘密，连老爹和哥哥都没有说过的秘密。
“忘了吧。”叶殊行轻声道，“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该尘封的。”
“我知道。”陆宁玥擦掉眼泪，“这是最后一次了。”
此一战，是她心底的一个仪式，一个永久告别前世那些峥嵘岁月的仪式。自此之后，那个沙场征战的梦想，就真真切切的消散如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