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粤府通往川府的狭窄山路上,一前一后奔驰着两匹快马,星先生背着个包袱,带着斑脸仆人风尘仆仆赶往目的地。
川府p县县城外一个靠山而建的集市边,看似冷清的一排店铺中,唯独一家二层的茶馆里人声鼎沸,星先生拴好马匹后拿出腰牌递给斑脸仆人,吩咐其去县衙寻人,自己则转身进了茶馆。
小二一见有体面人光临,赶紧引着星先生往里头走,只见这家茶馆有些状况不同,众多茶客不是均匀分布在四周茶座之上,而是围拢在里面后山靠窗的一排茶座上,且都往窗外瞄。
星先生也没在意,而是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一个小单间内,小二冲星先生狡黠一笑“老先生,这个单间座要三倍的茶钱,要不要得?”
星先生二话没说给了对方一小块碎银子,小二惊喜的收下,然后将星先生请到座位上,手脚麻利的将茶水倒好,再就特意推开格窗后才退出房间。
此时星先生这才注意到窗户外的情形,正对着窗三十米外有一个傍山而建的台子,台子上下四周是手持钢刀的劲装汉子,台子两侧立着很多木桩,每个木桩上都绑着蒙面男子,而台子左边摆放着几个粗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
再看台子右边,居角落处有一张红木靠椅,靠椅上坐着个喝着茶的络腮黑汉,看身量此人身高并不突出,但膀大腰圆,一身青铜腱子肉,极其彪悍,与全身肌肉相反衬的是,这名黑汉头颅却不大,但脖颈突出,整个一张脸呈前伸架势,一双内抠的眼睛充满暴戾,嘴角冷酷,两边还残留着血迹。
忽然有人同时将两个笼子里的光膀汉子放出,只见此二人同样凶悍无比,一脸的凶相,这时那名黑汉忽然将茶杯放下,起身来到两名光膀汉子身前,略微活动活动脖子和筋骨。
两名光膀汉子一见,咬牙切齿呈搏命状向黑汉扑来,一前一后一个挥拳一个踢腿,全都奔向对方要害,哪知黑汉并不躲避,而是迎头而上,一拳砸在前面汉子挥舞的手肘处,紧接着又飞起一腿,直直踢在第二名汉子的膝盖处,只听“噗噗”两声,两名光膀汉子几乎同时惨叫着倒地,各自的胳膊和腿均已折断,在地上痛楚的翻滚着。
此时茶馆这边一片叫好声,星先生知道那是楼下及二楼两边单间里茶客发出来的声音。
再一看那黑汉,依旧没有罢手,上前对着地上两名汉子挥拳猛击面门及脖颈,只是三五下,两名光膀汉子已血洒台上,没了声息,此时黑汉满身已被沾染了血迹,但似乎还不过瘾,于是来到两边绑在木桩上的蒙面男子面前,或者挥拳,或者飞腿,惨叫声此起彼伏,就这样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蒙面男子一个个死在台上。
这边星先生虽然看得惊心,但见惯世面的他并不慌张,而是稍稍拉上格窗,然后取出包袱里的信封,这里面有成锡鸿委托他搭救的两个人的名单,星先生从里面取出纸条,看清之后撕下一半放回信封装好,而将另一半摆在桌上并耐心等待。
一炷香时间后,斑脸仆人引着一名绿衣男子进来,此人一见星先生即跪地叩头且一口的川腔。
绿衣男子“不晓得星先生光临小县,典史刘茂荣幸之至!”
星先生忙打手势示意对方小声“刘茂,我此行川府乃微服出行,一切礼数规矩都免了,而且你得给我保密。”
刘茂赶紧回应“小的明白。”
此时星先生指着桌上的半张字条让刘茂看“这个人你知道吗?”
刘茂拿过来一看,连连点头“晓得晓得,他叫时布利,原先是小县的举人,可后来迷上么子器具打造,还自己琢磨仿造洋人的玩意,哪个富贵人家的洋钟、单筒望远镜坏了,或者什么机船的仪表、罗盘不动了,他往往能重新做个土制的零件给弄好,不过后来在科举应试中落了榜,于是就郁郁不得志,早在二十年前就沦为一个酒鬼喽。”
星先生点头“那怎么才能找到他?”
刘茂愣了“啊,这个——”
星先生不满“你不是认识吗,这巴掌大的县城。”
刘茂赶紧解释“星先生您有所不知,这个时不利一个月前好似又遭遇重击,现在是日日都酗酒,每天都没得人晓得他在哪里喝醉,只怕找他的崽都比找他容易些。”
听闻此言星先生不由一愣,想起成锡鸿所说的话,“太和舞龙”火柴印花里的那个“太”字,就是取自对这个时不利的儿子的形容,于是转问道。
星先生“那他儿子现在如何?”
刘茂“他儿子可是这个县城里很有名头的,他叫时辰——‘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的时辰,他可比他爹出名多喽。”
星先生“哦,说来听听。”
刘茂“嗨,也不知二十几年前时不利跟哪个女人怀上了他,一生下来就不丁点大,没半年女的就失踪了,留下一个酒鬼带着个娃,结果经常三天五天的饿肚皮,有一次更是把个四岁的娃锁在家里,自己却在外面酒醉十天未归家。”
斑脸仆人忍不住插话“那孩子岂不会饿死?”
刘茂吐吐舌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哟,可偏偏遇上这么个天才,你想想,才四岁,就这么点大——”
刘茂说着用手对着地比划着高矮,硬是夸张的比划到膝盖以下的位置“一个四岁的娃硬是翻墙出去喽,自个跑别家拿东西吃,非但没饿死,反而成了个吃百家饭的主,自打那以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练就了一副翻墙爬树的本领,现在在我们县城的知名度,那是家喻户晓,如今是他每天在照应着那酒鬼爹喝酒的银子。”
星先生点头,忽然想起对面的刑场,于是一手推开格窗,指着外面台上已然回到靠椅上歇息的黑汉。
星先生“怎么你们县城无法无天,让一个如此凶恶之人光天化日在这杀人,居然都没人管?”
刘茂忙解释“星先生,您说的没错,那黑汉确实是恶人,而且是我们川府最有名的恶人,他叫熊獒,传说他是远古一个凶兽的化身,叫什么什么‘梼杌’来的,不过呢,他这光天化日杀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被抓住的山匪,或者是被判了极刑的,您看见没,那台子上看似擂台斗殴,其实是个刑场,是我们县城专门用来处理死刑犯的,是应他的要求临时改装成擂台,而我们县衙也是借用他的手在执行死刑。”
星先生“哦,这是何故?”
刘茂“我们这里有个不好的习俗,有巫师传犯人死后会就近找个人附体,阴魂不散,所以本县一般找不到愿意行刑的刽子手,都怕得罪鬼魂而被附体,但这个熊獒不同,他比鬼魂还恶,而且偏好杀人,越是厉害凶狠的主,他就越杀得过瘾,所以你看,他本不是我们p县人,但整个川府上百个县,他倒是各个县衙的抢手货,都求着找着他来帮忙执行死刑。”
星先生“哦,那要是碰到厉害的死刑犯打伤他又如何?”
刘茂“哟,这不太可能,这个熊獒是从南方暹罗国回来的,学得一套极其凶猛的拳法,已经在川府横行数年,从未遇到过敌手,那些能关在笼子里跟他对战的都是有名有号的悍匪,但没人能挨过他三拳,看到没,全都活活打死。”
“哦!”星先生感慨天下之大竟无奇不有,但转念一想自己有正事要办并无暇顾及,于是又说回到自己刚才的话题。
星先生“嗯,好吧,那时不利的事你尽快给我安排,我要先看到他儿子,然后再通过他找他爹,不过一切都要在暗处,秘密进行。”
刘茂有些冒汗“星先生,我也就是个九品典史,您又不想让人知道行踪,您看这样要得不,晚上我给您二位换上捕快服,就跟巡捕房说你们外地县衙的,来这里取经。”
星先生一愣“为何如此?”
刘茂赔笑“还不是因为那个时辰,你要想近距离暗中观察他,只能用这等旁门左道。”
星先生一听,觉得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