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遇暻明乾坤照桂泉 八
作者:簪毅      更新:2020-04-15 13:50      字数:3035

金殿上,摆设辉煌。陈酿美酒,皆是上品,阵阵酒香弥漫,不过一会儿已醉倒了大片。

各类果蔬,产自天南海北的都有,而且新鲜库藏,以大瓮冰镇,是王府特供的。

用来布置席位的绢帛,全都是漕运从南方各地新进的上等料子,而坐具几案等,木质或是黄花梨或是檀木,从主殿到偏殿,东西配殿,一摆开就是上千席位,别提有多阔绰。

餐具采用官窑一品瓷器,茶具采用原木掏空制成套件,即便未必每个宾客都识货,一顿饭的功夫便也已经吃下万千银票。

端王为了招待贵宾,真是下了死命令去敦促底下人的,传言他又生性严苛暴虐,其中不知道多少榨取压迫,工匠的辛苦不得而知,只知光鲜亮丽。

所有人同饮几杯后,官员次第上前,再敬端亲王。

面骨瘦削的端亲王,不知是喝得尽兴开怀大笑,还是因为达成了预计之事而满意,手中酒樽与臣子们碰了又碰,亦不避礼,直接仰头饮尽。

徐烳携子上前行礼,端王带着酒气笑言:“徐卿——论道坛之事,仰仗你了!”便举杯痛饮。

大太监毕樊立在金座旁,奉着一托盘,其上有五个装满的酒樽。

小仆人们则围着一桌案上十几个酒樽在盛酒,这里的十几樽赐完了,殿后再轮流派人端桌子送上来。

“是,殿下。”徐烳道,与儿子一齐躬身领了大太监毕樊托盘中的两个酒樽。

均乾施礼跪地,以袖掩杯,默默饮尽,然后再拜谢恩,便恭敬地将酒樽还予一旁侍立的小仆。

这小仆接过,将用毕的酒樽撤下去;另一仆人紧接着拿了两樽补充到毕樊的盘里;再有一人,从暖壶中盛了两樽新酒,排在桌案上十几樽备下的当中,留待他人领去。

……一丝不乱,方可见端王手底下是多么规制森严。

“嗯,都起来吧……给他满上。”端王抬袖指着徐烳樽中道。

“是。”专门盛酒的仆人在端王的驱使下,立刻给徐烳斟满。

见那臣下又饮尽了酒,端王才道:“徐卿,你如今监管论道坛,算是为孤王助力了吧?孤王争求御观台的相助,已经多年,从来无果,可谓对此甚是劳心呐……今次终于博得你同意参与,实属不易。徐卿既已为孤王助力,不如再加一些情面?……你太过谨慎啦,淞阴徐氏名镇全国,孤王又岂会为难蓬山侯府么?就是有那个胆子,也不敢啊,哈哈哈哈……”

“臣不敢有何非分之想,殿下倘若恩泽,请施之万民。御观台因为掌管江湖,牵动天下,非同寻常,臣自当慎之又慎……我淞阴徐氏数百年家传,臣一举一动,更是关乎举族,故此肩负重责不敢妄动。不当之处,还望殿□□谅。”徐烳在座下玉阶前,揖礼俯首道。

均乾听着,淡然的脸上渐染上一层豫色,藏在袖中的指尖回握了一下……

便听端王否认道:“诶,怎谈得上‘不当’?……徐卿也多有不易,孤王明白你的苦心……不过如今好了,你与孤王联手,为陛下呈现一场论道盛事,岂不美哉?”

不待徐烳回答,金座上赤须贵胄的笑声扬起,转而对均乾得意道:“对了均乾啊……娴宁最近在研习琴音,吵着要为孤王弹奏一曲。唉,孤王没有那个闲空去欣赏,每每拒绝她,她可是极为受打击啊!你……若有时间,为她写一些心得曲谱,让她自去钻研也好,她若真有恒心学会了,也是一件本事……你可答允啊?”

少年人讶异抬头道:“县主在研习琴曲?”

端王抚须道:“是啊,也不知她怎么心血来潮……听她身边丫鬟们说,她得知你上次在节庆时为陛下演奏一曲,也想学琴了,真是胡闹……可孤王觉得,她能学会亦未尝不是好事,只恐是一时兴起,上了手就丢开了……你指点一二,她或可长久学下去呢。”

均乾神色变得严肃,内心略作斟酌,行礼道:“臣……府中尚有几部幼时学琴之初,留下的要领记录,或可请县主一阅……”

“那就很好,娴宁想必会很是珍爱收藏的,哈哈哈……”端王点点头一乐,抚须大笑。

“可是臣斗胆……”均乾抱拳举出,断续道:“斗胆请殿下,指派一位,最好是字迹工整的内侍,随臣同去府中取书,由内侍抄录新本交予县主。毕竟……当年幼小,字迹丑陋不堪,书册杂乱,只恐看了初本,会惊了县主闺驾……是臣之罪。”

县主闺阁之中,如何容得外臣私物,就算是他幼时所写的曲谱,也不能轻易相赠的,想来想去,还是请他们另行抄录一本为好……

端王此言,是直截了当地指明意图,令他不觉紧张汗流……

不说联系两个小辈是有何意图,退一步讲,县主没有亲事,藏有外臣书册,传扬出去被知道了也是大事,端王怎么这样急迫地坑害女儿?

然而徐均乾偏偏没有去想,如果他同意了这门婚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据此可言,意愿还是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是个执拗的人,不顺从就是不顺从。没有从心的爱情,没有合意的那个人,宁愿不要轻易许下尘缘。

观以后之事,坚定不移的信念,将伴他长久,助他渡过漫漫长夜,越过一道道坎坷。坚守孤寂,才换来天明……

端王捻须一诧,双目转动,道:“……还是你考虑周详,孤王一心想着县主之言,哦,倒忘了其他……好,均乾啊,你果然不错……就依你去办。”

向毕樊道:“改日在县主园中,择一名会写字的太监,去徐府取书吧。若能得她高兴,孤王别无所求啦……”

毕樊笑着答:“是。殿下是饮了些酒,一时糊涂了,想着县主,心中又着急,才会如此的。”

“是啊,你们不知道,孤王为着这女儿,操了多少心……她偏是不懂事,常常逆着孤王……”端王搭着椅上兽头,拿酒叹道。

“那是县主知道殿下爱惜她,才在父王面前时而娇纵罢了,谁家的孩子不是如此呢,此所谓天伦也。”毕樊拿着拂尘行礼道。

“哈哈哈,你个无子无孙之人,竟来教孤王这个道理,真是……”端王大笑,那太监也笑。

徐烳指均乾道:“内侍说得是。他在府上,亦时常与臣纷争,因认为,在长辈面前就可以妄为,故而多有不驯……”

均乾见气氛不好接续,就整理了一下头上冠帽,手顺过乌纱软翅放在颈边梳理着,道:“老爷向殿下说话便是,如何指摘起我来?……”回眸腼腆,目光仿佛会笑。

众人包括盛酒的仆役,皆大笑起来,徐公子那腼腆的样子与嗔怪的语气,画面好不生动。

少年人演绎作罢,逗得众人愉悦,他自己亦像是抖了个机灵成功后,故意窃喜地笑起来。一派控御全场的自若神气,却是不见高傲,完全是在谦和地娱人娱己。

徐烳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看儿子,那少年长身玉立在灯光下,已是初蜕童稚的样子……他心中稍平。

这小子总算是能拿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分辨什么是不能触及的禁区,什么才是真正应该遵守的,学会做与身份相当的事了……今晚宴会,他一切问题都处理得极好,值得肯定。

然而殿下提出的,怎可不做应对……均乾的终身大事啊,势必要被王府插手一番了。

徐烳脸上挂着笑,再次低头敬酒。

阙楼下闪烁着营火,侍卫肃立在营火旁,甲光尽染夜色。

夜风呼啸,卷起来几名匆匆行人的衣袍,也卷起落叶在地面打着旋……

太监冷得赶紧袖起手,袖子被风吹得鼓鼓的,他回身招呼落在后头的几个家丁道:“快点……冷死咱家了……”

几个年轻家丁虽是畏惧不愿上前,还是加快步伐跟上来。

太监尖细的斥责声暗暗响起:“今日,吩咐你们几个的事没有做到,赶紧去领罚。”

“内侍,我们……诶呀,你来说……”其中一个家丁拽拽旁边人道。

旁边的横心道:“徐公子说走中门僭越不合礼数,所以没有走……内侍,你说要是徐公子走了龙图,真的让陛下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小的们怎么敢呢?”

“是啊……”

“就是如此,殿下为何会下谕让徐公子走中门呢?”

年轻家丁议论着,面上为难不已。

“你们懂什么……殿下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