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蓬山此去路行渐远 十一
作者:簪毅      更新:2020-04-15 13:51      字数:3514

小小柔荑抓住他的手掌。

熹群,我们放下仇恨,不好吗?

她看着他的脸庞。

后来的四部首领,在当时还是个执拗严肃的傻小子,相貌平平。

不习惯人境的寒冷,所以胖圆的脸蛋上总是一冻就发白。

眼睛没有长开,小小的,但是目光狠厉如狼如虎,尚且学不会藏匿收敛一些东西。

鼻梁塌陷,根本不是长大后如同刀刻雕塑的高窄有型。

谁知道他后来怎么会成了一个瘦削的,喜欢面带微笑的魅惑帅气青年?

“我不会答应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声音憨厚却清晰发怒,圆润的脸上生气涨红,毅然决然背过身去。

奈何手中握着她手臂,担心她跌下去,也走不开,只好半是尴尬地,就那么背身站着。

“小气……”函单嘟起嘴,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他。

殷红裙裳下的红鞋足腕,在窗外前后摇晃着,踢荡得裙摆如同风中红花。

然后交缠双腿,表情有些傲,心中恼他。俏丽胆识,也丝毫不惧高,眺望着各处建筑,将城中排布的繁华尽收眼底。

人境的建筑,显然是和异境同出一源,然而被氓山隔断,分别在两地各自演化,发展出了不同的风格,细节中还是有些相似血脉。

建康的多彩绸幡,醉花迷了人眼,缭乱也是直白,告诉你小心沉溺进去,可是有几人能不眷恋温柔乡……

函单虽然没有沉溺进去,也怜惜珍视这里的一切,希望不要破坏它的美好完整。

这只是个女孩子感伤的小小心愿,可是就连自幼亲密的熹群都不认同,坚决反对,更别说让氓山族所有人彻底放弃那个念头……

如今天还是那个天,流云舒卷,两行南飞雁。

不一样的是心境,即便知道了,也打心眼里承认了,两地共有一片苍穹,没什么不同……熹群却再也不是可以随意被塑造,改变方向的年纪,无法从偏离的道路上折返回头。

就算曾经想过带着函单逃离,也只是曾经罢了。

函单是熹群父亲所器重的部下之女,还是理所当然长成了军中将领。

虽然她只一心想着戍边,不犯境外,可真的打起来了,又有谁会由着她的“短浅之见”呢。

凭她坚决不想当逃兵的性格,却和上头逆着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些立场矛盾。

而熹群,还是不出意料,按部就班成为了继承祖辈官位,执掌兵权的人。

这是从他出生起,就被父辈写好的履历,他从小到大,没有一点差错,按照履历成长,也是一件太乏味无聊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了,那么以后的命运,又该如何写下去?

看来,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函单,还真称得上是最为出格和无法预料的。这么说,倒应该庆幸喽?

到底是值得喜还是值得忧?这下也分不清了。

徐均乾在桌案后,也不打扰他的临窗出神,静静道:“端王殿下那边……可是照单全收了?”

熹群这才单手背负,君子如玉一般,侧过身看着那少年:“你做得不错。端王确实去调查了……如今全都安排妥当,应该记你一次功勋。”

少年忽然笑道:“殿下何以如此……那你们是如何令他信服的?”

笑脸忽然肃穆一变,冷然道:“你巧言迷惑他有功不假……但是,在你任务以外的事项,就不是你应该管的,不劳公子费心了。”

均乾雅然而笑:“首领海涵,是在下不该多问。你当日在乌江古道说的话,在下记得清楚。”

熹群鼻中轻哼出声,出手干脆,关上了窗,不觉勾唇:“那还废话什么?”

窗户发出大大的声响,木头咯吱碰撞。

徐均乾这小子,虽表面上文雅守礼,十分谦让致歉,其实心里鬼着呢,到处在算对方的计策,还时不时试探一下……

不知道他除开政事博弈这类事情上,是不是方方面面都这么动脑子……

可若只字不透露,他再是试探,又能奈何多少?小小技俩……

阳光一隐,没入云后去,室中霎时间清冷得过分,只听淡淡人语:“……其他的事一概不要管,否则后果可不简单……徐公子知道的,异境最讨厌你们多管闲事。你若好奇去探知我族,一定会死的很惨,也休想知道你向我们换取的答案。”

“可……我自是不必多管,首领也最好不要食言,不要做太过火的事……毕竟,谁也不想被对方莫名摆一道吧。”徐均乾语似威胁地道,英气眉宇皱起,眼帘仿佛掀起灼火地逆光看去。

不错,他的确多年来在迫切寻求某个答案结果。

可这也不会成为任何能用来要挟他的筹码,尤其是这件事关乎他一生忠孝,至亲之人……

徐均乾绝不能容忍丝毫被他人蛊惑控制的可能性存在。

他须得万事小心决断了。

“很好。咱们各取所需,不是功德一件么。”熹群轻描淡写道。

徐均乾手肘搭在桌上,修长指节随意悬空落在桌边。

丹凤眼的眼角,如诗如画地上挑着。精致的双眼皮,此刻也犹如蕴涵沉默不发的隐忍。眸珠黑亮似有怒意,可也时隐时现分辨不清。视线落下,微微低垂着,瞧着自己的手渐渐握了个空虚不实,却有力的拳。

“端王府似有动作,我们不便出手,你夜里潜去好好调查调查。”熹群面上是笑,话中却突现严厉:“一切规矩照旧,不可暴露我族。有事巫鸦联络。”

徐均乾似恨非怒,模棱两可地笑了笑,还在为前事不悦,也只得称臣道:“……是。”

熹群慢悠悠从窗边走回来,声音含笑惑人,扶着桌案边,倾斜身体示威道:“干嘛那么咬牙切齿地,还在为我拿条件要挟你而生气?”

徐均乾扬起一个礼貌性的笑容,缓缓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妖魅面庞,语气不紧不慢:“在下岂是沉不住气的人呢?首领不可高看,也莫要低估。”

听他后半句,省略主宾没头没尾,分明双关,用心可憎!

……熹群笑道:“你这话到底是说我,还是说你?我不敢低估徐公子。也从未高看在眼。”

寥寥轻语,深刻却轻易就道出了此人一贯作风:“但是,如果徐公子是在研究,将以何角度看待熹群的话……任凭徐公子如何看待熹群,我都不在乎。”

均乾飒然移开眼。

“首领摆出一副不在乎虚名的样子,反倒是均乾落了下风了?”

“那就随你了。”熹群直起身,习惯性地又叉腰,扶着腰间面具,表情轻松,笑眼看着少年。

“手下人还等着我喝酒,徐兄,恕不奉陪了。”他又称回徐兄,不再针锋相对。

行了一礼,熹群走至门前扶着门框,忽又回首道:“噢,这账目,还是劳烦徐兄去结一下?我知道徐兄节俭持家,克己寡欲,很少花零用钱……可你家中孔方兄并不少吧,请一杯茶的钱,徐大少爷还是有的吧?”

徐均乾看着那笑得明艳比过女子的脸,不置可否。

就这么放他走了。

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少年重重地将茶杯放下。

茶水摔出来,溢了一茶盘,门上半束头发的人影听闻,大笑着走开。

“公子,你们可算谈完了……”采五上前来,跟着徐均乾。

两人走在大街上,均乾也无马辔,闲散着心情步行。

“嗯。”公子心不在焉答道。

“嗨哟,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子怎么跟他们联系上的?”采五有十八条罪责可以罗列出来,话到嘴边还是不说了,只道:“别和他们混了……”

徐均乾忽然侧身停步,蹙眉道:“怎么?他们欺负你了?”

“没,没有……”采五拉长语调,显得令人信服一点。

“真的没有?”均乾目光扫视他。

“没有……”小厮摆摆双手。他总不能耽误到公子的事,再说……方才也有他自己冲动的过错,劝一下也就行了,并不想因为自己闯的祸干扰均乾的判断。

徐均乾站在原地略作思量,采五赶赶手,催促他:“走吧公子。”

他这才继续迈步,街上那么多新鲜花样的商品,都视若无睹,完全忽略掉。

“采五,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得跟我说啊,不然我怎么帮你欺负回去?嗯?”均乾挑挑眉笑道。看出采五为难,不过是安慰一下他,活跃气氛。

“哈哈哈……”小厮赶忙接住公子抖的包袱,笑道:“我就知道公子疼我!您放心吧,小的没有被欺负,他们……他们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敢在建康欺负徐府的人了……不过也已经很蠢了。”

“哼……”徐均乾一皱鼻尖,笑中似有不耻意味。

小厮忽而摸了摸头:“您说……回去该怎么解释?咱们没有和表少爷他们碰面,老爷会不会发现?”

“这却不怕,我只说表哥们忙着,没有约到,我自去玩了便是。”

“啊?万一老爷责问您贪玩,那又怎么办呢?”采五惊奇公子会给出这样的说辞,完全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上。

少年却是不知哪冒出来一股倔犟,赌起气来道:“反正老爷不同意我的理念,我干脆撂开手不管了……”

“这样不好吧……您会挨骂的……小的可不敢……”

听小厮弱弱声音,徐均乾都无奈了,冲采五扬扬头,嘻嘻哈哈地自嘲道:“怕什么。作为我的小厮,不说有多威风,却也不差吧,论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要硬气。”

徐均乾面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不再畏缩不前,从不却步。他已想好了,再坏的结果,也要自己一力承担。

然而岂知天能不能遂人愿。

“哎!是!”采五立时元气充足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