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酒楼闲客话梦古今 二
作者:簪毅      更新:2020-04-15 13:51      字数:3477

店小二头也不用抬,就知道说的谁了——徐府门前,一位身着淡蓝外衫的少年。

“这是徐府正房的大少爷。因行一,我们街坊邻居,平时不都玩笑叫他‘大哥儿’么……他呀,应是出来替他们家圆场的吧。哥儿对我们街坊邻居挺好的,基本上整条街都认识他。他时常到各家去坐坐,年节也喜欢来走动……”

“嘶……”店小二摸摸下巴,抽气道:“我们那天晚上,在街边树底下乘凉。街坊们就说,好生奇怪,这好好的一个哥儿,为什么不去同样富贵的门户联络,反倒喜欢,和我们小老百姓一块呢?真是不可思议……这条街上啊,倒出了他这么一个奇人。”

庚字号的客人,当之无愧捧场好手,笑说:“这真是与民同乐了,我却赞赏此类人物,进可居身庙堂,退可恪守乡里……才是真的会为官做人。”

店小二用指甲盖敲敲他的桌子,同意道:“对,你还别说,这徐府大少爷当官也很不错,虽然上任不久,可是看得出业绩。他和太子殿下,还有那些个京城才子们,可都很交好呢!算是个学好的。他们这样的身份啊,鲜有几个学好的了。”

一屋子都认同地点头,当然是因着最后一句话。

“那桓家的这两人,还敢来找徐府的麻烦?徐大少爷可是太子的朋友……”

“谁知道啊,没准儿风向变了呢……他们大伯父,还是太子亲信呢,也没见他们怕过……桓府的争闹啊,就出在这上头……一家子倒有三家乱,说不清楚。”店小二从筒中夹起一根牙签,叼在嘴里。

坐南面的人道:“哎,徐家也兴盛了好久了吧,是很有渊源的……这几代侯爷,也都说得过去,是肯下功夫革新的。”

“是啊。”店小二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从如今算上去,你看看,太爷徐植栽,当年的名士,先帝爷很是赞赏的官员,曾经制订了很多章程,还对江湖上影响颇大。”他点点食指。

再点点中指、无名指:“太爷只有两子,无有女儿,不过这两位都十分成才。长子就是徐烳老爷,袭了侯爵,掌管御观台。次子徐燏老爷,如今是御观台侍郎,二把手。都升了正三品的官儿,要不是因为……官家不能把江湖的位置放得太高,以免让武林人太嚣张,估计这两位啊,品阶还要更大呢。”

“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大家恍然大悟。

“徐烳老爷啊,也是个奇人,他的原配,是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听说还是在北朝带回来的,不知道有什么背景。当年,不顾所有人反对,两人非要成亲,所幸徐太夫人喜欢这媳妇,这就娶回家了……所生嫡长子,就是这位哥儿。”他示意那蓝衣少年,就是徐烳原配之子。

坐桌子西面的客人挠下巴说:“这就解开了,说不定那夫人是民间女子,所以他家大少爷,也喜欢呆在百姓中间。不过现在的蓬山侯夫人,不是王家的么?”

店小二大笑:“那是后来……大哥儿的亲娘,似乎在外乡遇刺……老爷又续娶了王氏家族的一位小姐。王氏所生两位公子,如今尚幼。”

“徐燏老爷则比较规规矩矩的啦,娶的是谢家的小姐,育有两女一子,据说都很有才华。”

众人当作奇谈一般,有人抚掌笑道:“那还是长房徐烳老爷……比较胆子大,竟然敢和民间的,而且是北朝女子定了终身……怪不得是御观台尚书,恁地有主见!”

“这么说,西府的又如何呢?”

小二奸笑道:“西府住的,是徐家旁支。旁支的这些个老爷们,不得了!据小道消息说,都在外养了家眷……喜欢自在,不喜欢府里的约束,还不常回来呢。

“因此西府里住的,都是些媳妇,带着公子小姐们。所以桓家的小恶霸闹上门来,他们没有人当家,才吓得闭户不出呢。”

一个壮汉坐在远处桌上,喝酒的醉声粗劣笑道:“咱们汉子,有钱了,谁不想多养几房媳妇……不足为奇。”

立刻被他人合起来笑话:“什么呀,还夸海口呢,小心被你婆娘听到!哈哈哈……”

壮汉想了半天,愣是不敢反驳了。

被客人们抓住笑了一阵儿。

……

听着大家这么闲聊,石头好奇,放下画本跑出去,蹲在露台的栏杆底下,把脸伸在木柱缝隙旁,看街上的动静。

桓府的人,将徐府西大门前围得严严实实,为首的有几个家丁头头,还有两个是桓府七房的公子。

徐府里头隐隐约约可见也是有人把守的,只有巡勤放哨的家臣来回巡视,其余没什么人走动,更不见主人轻易出来。

石头跳回乐池边,蹲在诚暻身旁,看着她弹奏:“师姐,楼下要打架了么?”

“或许吧。”诚暻揉弦不断,望了望他,着急小声道:“……你快去那边坐好,叫掌柜的发现了,要说你干扰奏乐的,万一他生气,扣了工钱,就没法给你买好吃的了。”

石头一惊讶,乖乖跑到凳子上坐下来。

贺诚暻思考着,也唯恐楼下打起来……若是打架时,酒楼还有奏乐相伴,真可谓是一笔奇妙风光,她却有些不忍。

原先她还想当然地以为,那人会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子弟……可是她想错了,到底不该这么武断地去论一个人。

没想到他也有难处,也有这样被为难的时候……

从得知的消息来看,这对于他而言,本是无妄之灾。

打人的并不是他,但事到如今,只有他一人收拾局面。

因为他的身份,必须要承担这样的责任,对于一个未经风雨的年轻人而言,岂不是很残忍?

看他那暗中无措,却又保持镇定,沉着应对的样子……她竟越发生出几分赞赏和叹惜……

楼下,徐均乾一礼,声音微微传来:“……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罪犯。可,两位带领家臣前来寻衅,也不应该吧。”

对方喊道:“哪来的废话,带罪犯出来!”

均乾知道棘手,但总不可能让步,万一府中被对方侵扰怎么办?

因继续打着太极:“你我双方已经商议好了,要在公堂审理,如何能够提前处置?”

“还是说,两位认为,官府不能公正裁决?”

桓府七房的公子桓屈,大喝道:“我们可不曾这样说过!”再望着官差道:“徐公子污蔑官府,差役大哥快将他捉拿!”

站在中间维持秩序的衙差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妄动。

谁知道今日会得到这么个差事,这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人啊。

衙差们只好道:“肃静。”

桓屈坐在轿上,双脚随便乱摆,尴尬地清清嗓子:“徐府如此蛮横不讲理,谁还能小声说话啊……”

均乾不为所动,道:“此处是私宅,不是击鼓之地,请回吧。”

桓府的人挥手起哄,为首的家丁带头道:“交出罪犯徐从龙、徐从虎,此事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

听那喊声,恐怕就要一拥而上了。

贺诚暻又眺望了几眼。

楼下另一个声音傲慢喝道:“你们府上都是些孬种吧,半天了,就推你出来应付应付,他们做甩手掌柜……你也吃这个亏?”

徐均乾的声音温润笑着开解道:“桓绅兄不要胡言。”

……

“我胡言什么了,你自己知道就罢了。”桓绅坐在另一轿上,不怀好意地笑道,显是讥讽取乐。

均乾淡淡摇头道:“就算有千人恨我,我也不可为了这千人,误负了一人的真心。何况府中亲眷,真心待我的何止一人,我岂能不护他们。”

“好漂亮的解释。”桓绅缓缓鼓掌道,然后盯着徐均乾,似乎在等他的下文:“还有呢?不再编一篇伦理纲常的大道理出来,接着糊弄我们吗?”

徐均乾略施一礼,却是蹙眉带笑,低叹道:“岂敢……”

桓屈摆手制止桓绅,笑道:“二弟就不要恭维他们了。”

他刻意浮夸地笑了半天,仿佛才笑够了,狠狠道:“能聚众打人致死的家门,恐怕也教不出什么懂得礼义廉耻的东西,他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徐均乾不闻不问,亦不目视他们,只半低着眼帘放空,还是语气落寞道:“两位早些回去吧,我不想打搅到街坊邻居们做生意。”

衙差们也道:“呃是啊,眼见着天不早了,都散了吧。”

桓绅大手一挥,直指府门,断然道:“不,徐府今晚不交出犯人,我们绝不让步。”

……

窗边的贺诚暻,又偷瞧了一眼楼下局势。

那个名叫徐均乾的少年,似乎一着急,抬起头想要争辩,奈何又侧过头沉默了下去。

她轻蹙眉宇,知他如今立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徐府失利在先,不占理。他却又是在承担本该与自己无关的事项……仿佛吃了哑巴亏,既不能辩解,也不能回避。

他是完全可以对此事置之不理的,可若是一句也不回应,未免丢了府上气势……想是府中都无计可施了,他身为嫡长子,念在门庭颜面,孤身出来应对……

然而他即使是面对无妄之灾,也不怨不怒,以礼为原则底线的作为,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曲艺总是与演奏者的情绪大有联系,贺诚暻的琴声也犯了难似地,变得迂回曲折。所幸演奏此曲并不是欢快的意向,否则就冲突了。

“限时要人……莫非两位有何企图?是要动用私刑,还是直接报复杀人?”均乾冷静道。

桓屈问家丁道:“你们说呢?”

桓府家丁们道:“要我们说……徐公子您可——管不着!”于是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