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曲速之后，一颗蓝色的星球出现在视野里，如同黑色天鹅绒布上的一颗蓝宝石。它从一个非常稳定的双星系统那里得到光和热，气候条件稳定、初始物质组成也不错。经过长久的演化，或许也曾被山河社稷号的息壤球命中过，生命很快在这里诞生并繁衍下来。

不过，生命的繁衍不代表科技的进步，这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里的人类已经困在后石器时代的社会长达五千年的时间，连刀耕火种都没有系统的发展起来。这里的人倒是无忧无虑，能找到多少吃的就吃多少，从不为下顿担心。或许正是这种无忧无虑，让这颗蓝星的发展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这里的环境很好啊！瞧瞧这植被覆盖率！整个星球都是自然保护区。”艾瑞克斯看着环境扫描雷达传回来的信息，对埃米说道：“这里的环境完全适合人类生活，星球的位置也不偏，为什么没人来殖民？”

“这里曾被复合进化人列入生态农场，即便之后一直没有实际开发，但其它文明也不敢染指。”埃米松开球形舵，将流马号交给自动驾驶，慢慢切入蓝星的轨道。“弟弟，我怀疑将这里列入生态农场名单但不开发，很可能就是那个人工智能搞的鬼。”

“你说的很有可能。如果她预计到金先生的身体有问题，需要一颗能够静养的星球，因而采取了这种行动，那逻辑上是说得通的，而且我也赞成。”艾瑞克斯说道：“如果我预计到你会出事，需要事先准备，那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做准备的。再说，这颗星球上连冶金都没有出现，单纯只是自然风光，对复合进化人也没有威胁啊！”

“保持复合进化人的思考方式，而不是人工智能的。人工智能实际上是算力对精神的模仿。你可以与她保持合作，但一定要提高警惕，自己来做决定，而不是盲从人工智能的指示。”

“懂了。现在让咱们找个适合降落的地方吧？你更喜欢那种地形，湖边还是海边？”

“我喜欢湖景。所谓大海只不过是星球表面一处受限的水域，它的大是一种过誉，还是湖水更诚实一些。”埃米瞥了一眼地图，说道：“我听说狸星人非常擅长垂钓，我也想尝试一下。你去问问晓晓她需要什么样的工具，我在这里扫描一下附近的生物，看看是否安全。”

“姐姐，你想垂钓？”艾瑞克斯从舰长位置向前探着身子，努力想要看清姐姐的表情。

“怎么，不行吗？”埃米将头扭到一旁，躲开艾瑞克斯的视线，然后用力向后一挥手，说道：“我听说垂钓有利于思考问题。我有许多事情要想清楚才行，以为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啊？”

“一定不是这么简单。”艾瑞克斯笑笑，赶紧逃离姐姐的威胁范围。

流马号减速进入将落轨道，逆流推进器吸收了与大气层摩擦产生的热量，将其用于减速推进，因而流马号周围并没有高热产生的光亮。它的降落可不是流星陨石那么显眼的方式，而像一片树叶或者一个花瓣，带着一种轻柔地优雅。

埃米选了个风景优美的降落地，当然是在湖边。这片湖由从群上山落下的瀑布流水积累而成，在三面怀山的谷地里汇聚，沿着唯一的开口方向离开樊笼。湖边是青草掩映的大片卵石，湖水边几颗低矮的歪脖子树可以为垂钓者提供荫凉。在这里，身后的高山有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耸尖顶，也有半山腰开始逐渐密集起来的黑色松林。从湖水离开的方向远眺，一片广袤的草原尽收眼底。白云漂浮在草原上，感觉伸手就能抓住它们似的。

流马号停在距离湖水十几米远的坚硬地面上，粒子反冲推进器吹飞了卵石，吓跑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小虫。远处有几只野山羊抬起头来观望，也不忘歪着嘴咀嚼草叶。货舱门缓缓打开，埃米和晓晓扛着从打印机里得到的鱼竿走下斜坡，一前一后向着湖边走去。希望她们能找到合适的鱼饵并得到鱼获，不然埃米腰上挂着的冲击枪就有用武之地了。

通过舰桥的监控画面，艾瑞克斯看到在阳光下用力伸着懒腰的金先生。他轻松跃上湖边的歪脖子树，庞大的身躯只是让这棵树微微弯曲，就好像上去的不是大猿猴却只是一根猴毛。躺在绿叶中间，金先生打了一个呵欠，向着太阳露出肚皮，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枕着，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冥老板和红绿结成搭档，两个人窃窃私语，估计是在讨论换身体还是换头的问题。红绿的机械手就没有一刻从冥老板的身体上离开过，这摸摸、那戳戳。两个人肩并肩也向湖边走去，离开其他人的视线。

独自留在舰桥的艾瑞克斯再次查看环境扫描雷达，确认附近没有可能构成危险的生物。经过之前的扫描，他们基本可以确认这个星球曾经被息壤球改造过，此地生物的主要基因构成与宇宙中最常见的人类环境系统完全吻合。此地的生物可以食用，它们蕴含的营养成分可以补充人类所需。过去认为，这种情况在宇宙中很常见是化学在其中起着作用。现在艾瑞克斯的想法已经变了，这完全是技术干预的结果。

他独自留下放弃享受外面的自然风光并不只是为了放哨，而是想要看看冥老板给他的资料板。作为执行pt52任务的交换条件，他要求冥老板和金先生将他们知道的信息都储存下来，防止因为意外而丢失。由于已经敞开说过其中的事情，现在他也就能敞开看了。

将环境扫描雷达的预警声开到最大，确保能够第一时间惊醒，艾瑞克斯便拿出资料卡。那是一张u盘大小的金属片，放在塑料的保护盒里。作为复合进化人，他只要用力捏着金属片，脑控体就能直接读取里面的信息。

---身份验证通过，资料可以读取。剩余读取次数1。建议转存至脑控体。---

“转存。”艾瑞克斯看着数据复制的进度条，估摸着还需要好一会儿，于是气沉丹田，进入克总空间。

克总空间的样子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本遮挡视线的厚重雾墙变成翻滚的白色云雾，降低到只有脚面的高度，远方的情况一览无余。但不管艾瑞克斯朝哪个方向极目远眺，都只能看到单调且无限延伸的地平线，别无他物。

周围的温度有些凉，加上地面的白色云雾，总让他想起舞台表演时常用的干冰效果。他迈步向前，云雾就会后退，于是他周围总是会有一大片空地。地面依旧是黑色的大理石样子，只是多了一点变化：原本在大理石下有一个巨大的“告”字，现在它多了两笔，变成一个金色的“造”字。

“造化道途的造？”艾瑞克斯认为自己猜的没错。他心念一动，镜面的大理石从地上升起，克总从里面走了出来。

“以往你都是主动出来的，这次怎么要我集中精神才会出现？”

克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在用触控模式进行大量数据读取，而我正处于大脑与脑控体之间，因此非常繁忙。来找我做什么？我和你的知识结构是一样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找我说话就像是在对着镜子聊天一样。”

“算力磨合到了18，只剩下82个点，我很珍惜脑子里还有一个朋友的时光。”艾瑞克斯说道：“在知道这个脑控体来自造化道途号，是由一块残骸被改造成了的，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什么感觉，就像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原子、中子和电子构成的时候，并不会否认他在宏观上是一个生命体。”克总说道：“你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对，的确不是这个。”艾瑞克斯摇摇头：“最早这部分装置有计算能力、有信息存储能力，但区别于其他电子设备的是，它可以直接被神经系统读取，并且能够适应和替换大脑组织。脑控体是电子设备，同时也是生物设备，这给了温达尔非常大的启示，让他相信脑控体改造以及零阶世界是可行的，精神和生命的升华是可行的。”

“在他成功后，我脑袋后面的脑控体流落了很多地方，直到被安装到我的大脑中——这些都可以解释，但为什么它可以下载星舰资料库？”艾瑞克斯摇摇头：“如果所有信息是从零阶世界读取的，这能力很强，但也在可理解的范围内——但我的脑控体里面有流马号的记录，这可不是复合进化人能知道的。”

“你不能否认造化道途号原本就是储存科技信息的。”

“我的确不能否认这点，但是我最近一直在回忆刚刚醒来的事情，当初脑控体一直在催促我尽快选择想要的资料库，我出于兴趣选择了星舰。如果我选择别的，比如基因改造的生物科技，那还会有流马号的资料吗？你能百分百确定脑控体的流马号资料是自带的，而不是从某个地方下载的？”

克总摇摇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我无法否认。”

“正是如此！”艾瑞克斯说道：“我越来越觉得大停电不是天择者的问题，而与我的脑控体有关。我做手术的时候赶上天择者动手？事情不会这么巧合。我的理论是，当脑控体安装进我的大脑后，它被真正激活了，然后消耗了巨大的能量通过某种方式与造化道途号建立了联系。我所要的资料是造化道途号以及零阶世界两者信息的合并！”

克总想了想，立刻说道：“如果从你内心非常想找到造化道途号存在证据的感情需求出发，你的这种解释是最合理的。”

“不。我可以用现代的工具去修理维护流马号，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确认：你去搜索山河社稷以及造化道途号的设计图……”克总摇摇头：“别听我的。你若是那样做了，你绝对十死无生。”

“我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艾瑞克斯说道：“我能感觉到那些资料就在我的脑控体中。我同时也能感觉到，这些星舰集中了无数人无数年的智慧和努力，我不敢妄想以我自己之力、以我一颗大脑的力量，就能将它重现出来。咦，零阶世界或许是重现它的好办法。”

“如果你完全与复合进化人合作，你立刻就能成为全宇宙最重要的角色，获得的利益将无法估量。”

“我本来就是全宇宙最重要的——当然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对自己说。”艾瑞克斯摇摇头：“我不觉得复合进化人有多坏，也不觉得他们有多好，但不想与他们合作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地球的东西，我可不想干崽卖爷田的事情。”

“哈哈，我觉得也是。”克总说道：“说吧，突然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瞒不过你。”艾瑞克斯说道：“最近我知道了元粒体的事情。根据冥老板的说法，我的体内含有元粒体，他们曾用某种方法检测元粒体，然后确认了我的身份。我在想，我的脑控体是否也是根据元粒体来确定是否激活，因此才造成大停电并与造化道途号联络，下载了整个星舰科技的资料库？”

可总点点头，说道：“有这种可能。元粒体完全能够解释为什么复合进化人没有能够得到星舰资料库。”

“你总说和我想法是一样的，但有一点我做不到。”艾瑞克斯说道：“克总，你比我更接近脑控体与大脑的物理连接位置，能够感觉那里的情况。帮我看一下是否能得到这方面的信息。还有，脑控体刚刚启动时发生了什么，你尽量帮我搜集线索。如果脑控体能够与造化道途号建立数据连接，那么条件是什么？连接是怎么完成的，是不是能顺藤摸瓜。”

克总答应下来。“我尽力做到。”

“然后一件事。如果可能的话，你是否可以搜索星舰资料库，看看里面有没有造化道途号？我只想确认有没有，但目前我还无法这样操控星舰资料库。你是否……”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一个星舰资料库的索引。”克总说道：“我可以慢慢尝试，但这要占用你相当大的算力。”

“我会变得多笨？”

“外接设备的数量会下降1，你的头脑也不会像往常一样灵光。还有，脑控体要特别注意散热。”

“行，你做吧。”艾瑞克斯抬头看向天空：“咦，我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提示音？我该走了，再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