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逃生隧道狭窄低矮，只能弯着腰通过，地上还有许多立方体硬泥土块没来得及收拾，并不怎么好走。艾瑞克斯注意到铛铛背后的天线与雷达不断碰撞洞顶，非常不方便，于是提议帮她拿着。

“谢谢，你真是太友善了。”铛铛一点也不客气，当即将背包解下来递过去。“稍微注意一些，这个包有些沉——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你们部落叫做河网，然后还有一个编号是13，整个部落有八百人的规模，居住在一个拥有羊圈的地下洞穴，你还说你今天早上吃了羊肉丸子。”艾瑞克斯拍了拍背包，确认它不在星舰资料库中，然后单手提着往前走。这背包并没有铛铛说得那么沉，不过十多斤的重量而已。“你们的羊肉丸子是用刀剁碎了，然后捏出来制作的吗？”

“你是说自己动手做丸子？”铛铛摇摇头，说道：“我们部落有十二个看顾者，它们负责安排菜单和准备食物，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艾克，你的部落里看顾者的数量不足吗？”

“我没有部落——我的记忆中没有部落生活的部分，所以非常喜欢听你讲述。”艾瑞克斯摇摇头，说道：“你提到食物，这让我开始感觉到一阵阵饥饿。我很好奇，你们的看顾者还有其他的拿手菜吗？”

“看顾者什么都会做，只要向他们提出要求就行。艾克，你不知道看顾者的能力吗？”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悄悄放低背包，手指已经摸到算力棍上，做好应对突然情况的准备。“我的脑袋受过伤，记忆有问题。我明白什么叫做羊肉丸子和看顾者，但我没有对它们更详细的知识。”

“你受伤了？我也受过伤，从高处掉下来摔断了胳膊，是看顾者将我治好的。没治好之前很疼，我从未那么大声地喊叫过。你若是没有看顾者治疗，是不是现在还会疼？”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不疼。”艾瑞克斯放缓脚步，指着通道的前方对铛铛说到：“前面就是河道，你能听见水声吗？”

“有吗？”铛铛左右转头，依次用两个耳朵倾听，然后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你若是能听见水声，说明你的耳朵比我的要好使，就像是看顾者一样。”

艾瑞克斯发现铛铛的身体已经成年，但性格很像是孩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完全没有戒备心理。在他有意识地引导下，话题一直围绕着看顾者进行，她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说出了许多重要信息。

通过这些信息，艾瑞克斯判断看顾者应该不是人类，更像是一种人类形象的智能机器人，负责照顾部落方方面面的生活。它们可以创造包括食物在内的各种物品，能够进行建筑和设备的维护，能够治疗部落成员的身体。天人通过看顾者向部落发出指令，十三号河网部落就是接到指令来战场附近收集物资的。

“看顾者工作，我不喜欢工作。天人要求我们至少派出二十个人，我居然是其中一个，你能相信我的运气有多坏吗？”铛铛用力拽着腰带，避免裤子被上面挂的零碎东西脱下去。她看起来就不够干练，体力不怎么好，智力也没有多高，关键是警惕心太差，根本就不适合出来工作。“罗柯原本答应替我出来，但我在部落里找了半天都没能发现他。我昨天应该参加捉迷藏的，那就能知道他喜欢藏在什么地方了。”

只有在谈论游戏时，铛铛才会表现出真正的兴趣和专注。她的声音会有明显的变化，语速更快、声音更响、音色更饱含。如果艾瑞克斯回头看，会发现她的瞳孔也有明显地变化，整个人是处于兴奋状态的。

说到食物、休息的话题时就没有这种现象，而一旦提到工作，她全部的厌恶都凝聚在声音中，不需要对“语言与情绪压缩”有研究就能听出来。她是一个缺乏工作热情、缺乏安全常识、缺乏技能知识的新手，根本不适合离开部落的保护——但铛铛还说自己很倒霉，比同龄人多执行了三次任务。能够从部落里出来执行任务的叫做探索者，完成二十次就是勇士，拥有可以自由拒绝外出工作的福利。

感觉她就是个贪玩的孩子，而不是能够到荒野中完成任务的探索者，更不要说是勇士了。而且艾瑞克斯发现她的听力似乎有些问题，一直没能听到地下河的流淌声，直到距离只剩下五十米。

“果然有条河，艾克你的耳朵真灵敏，那么远就听到了！如果你在我们的部落一定能很快成为合格的勇士。”铛铛从溶洞顶端的洞口探出头去，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不断吸溜鼻子。不一会儿她缩回身子，很有自信地说道：“这条河通向我的部落。”

“你怎么确定的？”

“我在部落周围所有二十二条河道中都游过泳，熟悉每一条的气味。艾克，谢谢你的帮助，能不能把背包还给我，我要从河道回部落。”

“稍等，我有些问题。”艾瑞克斯仍旧抓着背包的带子，问道：“你的部落距离这里有多远？你对河水气味的分辨能力有多精确？你知不知道当河水穿过不同矿物构成的岩层时，味道会随着成分的改变而改变？”

“我也不知道多远，矿物成分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些我都没有去学过，不过我的鼻子确实很灵，能够精确分辨气味。”铛铛向艾瑞克斯伸出手，歪着头说道：“请把背包给我，那是我好不容易才制作出来的。你要是不给我，是不是准备和我一起回部落？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确可以继续拿着。”

“不，这是你的，我不准备占有。”艾瑞克斯将背包交给铛铛，说道：“你确定带着这个背包还能漂浮起来吗？我建议你拿出食物、水以及照明和通讯设备，其他都以浮力为最优先考虑。还不确定河道的状况，你需要保存每一份体力。”

铛铛眨眨眼睛，目光中同时糅合了好奇与疑惑的感觉：“我现在听懂了，你是在担心我，同时在给我建议。只有看顾者才会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你是一个看顾者吗？”

“我很像吗？”艾瑞克斯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是个人，身体是血肉构成的。你说的看顾者都是金属的机器人吧？”

“它们是硬邦邦的，但平时看起来和咱们没什么两样。”铛铛从艾瑞克斯手里接过背包，既没有说谢谢，同时也没有听他的建议，完全没有试图减重，就开始往身后背。洞穴低矮，背包在甩动间撞上隧道顶，重新掉了下来。

“啊！我的探测器！”铛铛双手碰着折断的雷达，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这下坏了，没有看顾者，我修不好这个东西。”

“相比于因为超重而淹死，你怎么在担心这个可以修理的东西？”艾瑞克斯摇摇头。他还有许多问题，不想铛铛这就从河道离开，于是劝说道：“我强烈建议你暂时留下，等杀手恒星的周期过去，然后从你们部落的隧道离开。我可以尝试修理你的背包，或者可以从河里抓几条鱼给你吃。你觉得怎么样？”

“你能提供食物，你能修理背包，那你一定是看顾者。”铛铛点点头，一把将背包丢给艾瑞克斯。“好，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在杀手恒星离开前一定要完成工作。”

如果不是想从她这里打听部落看顾者以及天人的情况，艾瑞克斯才不会惯着这种脾气。他原本想带着铛铛去核聚变引擎所在的洞穴，此时有种强烈的感觉改变主意，不能让她这么快看到小筋斗云。

“我注意到你的背包里有绳子，咱们可以通过它下降到溶洞里。河边的环境比较好，取得食物也更方便。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好。”铛铛点点头：“你一定能完成工作，我相信你。”

“你不准备协助我？”

“为什么？难道你需要我的协助？”铛铛摇摇头：“部落里的看顾者能够完成所有任务，从不需要我们的协助。但……你受过伤，或许需要我的协助但是没法直接说出口。我可以理解你，而且我非常愿意为你提供服务，但我恐怕会把事情搞糟，所以还是免了吧。呃，顺便说一句，别忘了为杀手恒星离开的时间进行倒计时。”

艾瑞克斯背对着铛铛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己拿出绳子，在洞穴墙壁制造支撑点，准备将他们两个从洞口放下去。就在他翻白眼的时候，杀手恒星爬上天空，又开始玩弄起引力屏障的放大镜区域，不断投下聚焦的强辐射与高热，就像对天土大陆翻了好多个白眼。

它的白眼可不只是表达情绪，而是真正致命的。引力屏障的故障从空间上分解了杀手恒星的太阳光和太阳风，让粒子和波“沸腾”起来。这些聚焦的“混乱”粒子和波，杀伤生命体，加热非生命体，但这都不是它最危险的地方。

在物理学开始研究微观世界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宇宙中最危险的事件往往开端于最微小的角落。核聚变引擎如是，曲速引擎如是。开启了星际航行时代的文明会尽可能用上所有的手段控制风险，确保任何玩弄微观之力的设备在默认情况下不会出问题。

但是天人用紫红色的射线分解了所有星舰，然后再放任每一个分子“自然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原本的秩序被打断，大量的混乱让几乎所有的安全手段都受到重创，即便设计上保留的安全冗余也承受不住如此破坏。于是，当杀手恒星将大量热与辐射带到星舰残骸区域时，危险发生的可能性便呈指数上升。

相对来说，核聚变发动机是最安全的，里面的重水会像普通氧化二氢那样蒸发成气体，然后迅速逸散。发动机并非是为了破坏而设计的，但那些曲速导弹是。它们的部分同伴在引力屏障的破口处爆炸，影响了引力屏障，现在引力屏障联合杀手恒星回来报复了。

大量危险的高能射线穿透本就岌岌可危的导弹屏障，就像朝烟花厂的库房里不断投掷点燃的火柴。许多火柴会在飞进去的过程中熄灭，有些即便没有熄灭，却也只是白白掉在地上。但只要有一个火苗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坏事就发生了。

“哔哔。”艾瑞克斯的太空服响了两声，然后自动放下头盔并启动护盾。脑控体接收到太空服的信息，声称发现了危险的定向辐射，高度疑似“低等生物”的不稳定粒子武器。艾瑞克斯刚刚读完这条信息，还没完全消化其中的内容，他周围的土壤开始发光。

光来自上方，一闪一闪，就像是隔着手掌不断开闭灯光，然后观察手掌被照亮变红的景象。太空服开始报警，要求艾瑞克斯尽快找到c级战场屏障，太空服只有c阶的环境护盾，战场防御能力只相当于d阶，因此存在导致艾瑞克斯受伤的可能。

艾瑞克斯看向铛铛，她已经表现出异样。那姑娘双手抱头，身体摇晃，不断剧烈地咳嗽，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根据太空服的报告，铛铛是被强辐射穿透，导致身体机能全部紊乱。艾瑞克斯无法将太空服脱给她，手边也没有治疗工具，因此无法帮……

想法还没完成，音速的威胁来了。杀手太阳引爆了地表的曲速导弹，那么天空和大地就要一起承受这些武器的威力。诚然，紫红色混乱分解射线降低了导弹中通过秩序获得的杀伤力，可是大地没有护盾，就算威力降低，它也只能全部正面承受，然后全部向周围扩散。

所有空腔都被直接压垮，艾瑞克斯脚下的地面也破开，他和铛铛一起向溶洞坠落。当然，他开启基本力推进器用以减速缓降，顺便将昏迷过去的铛铛也一并抓住，没让她自由落体，这算是顺手为之。艾瑞克斯不知道地表发生了什么，他计划用元粒体迅速构建可以稳定支撑的保护结构，扛过这突如其来的“地质灾害”。

---侦测到空间紊乱和引力变化，是引力炸弹的可能性为85%，黑洞炸弹的可能性为3%。建议：立刻拉开距离，寻找c阶或以上的战场防御屏障。警告：空间紊乱加剧，立刻撤离，立刻撤离！---

不用太空服继续说，艾瑞克斯用肉眼就已经注意到溶洞的穹顶在部分崩解，并开始向上升。他咬了咬牙，拖着铛铛跳进湍急的河水中。他不知道地下河网的路线，但河水只会向更低的位置流淌，至少可以远离确定危险的地表——这就比坐以待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