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姆甘南面的这片土地,注定是个战事频发的地方,东面是圣阿丽格丽盐湖,北面是马扎尔海沿岸的青翠山峦,库姆塔奇高地上虽然满是荒滩,但到处都有绿洲的分布,至少在中亚的遍布荒滩沙漠的地方,这里就像宝石一样吸引着众多人的目光。
站在平坦的露营地边上,老罗的思绪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芒沉寂了下去,“老程,手下的儿郎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虽说我们的士卒已经闻过血腥的气味,指望他们冲阵还是不合适的。”很难得的程守如说出了这种体恤士卒的话语,或许是见识了在拉伊城外的那场屠杀,许多兵士在事后都是呕吐的难以吃下饭,所以他对自己手下的承受能力有些保守了。
“不,不需要冲阵!”老罗轻微的摇了摇头,“守备队不需要冲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守住主营,这个我早就重复过很多次了。今晚你的守备队的作战要领就是轮班休息,防止对方偷袭。”
“可是据说敌人有至少五千人……只有一千四百人的骑兵校怎么能对付那么多人?”程守如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按照冷兵器交战时代最基本的对等原则,士兵数目相当才是对抗的根本,以少胜多多数时候只是个例。
“谁说战争一定要面对面的冲杀了?眼下的突厥人肯定是乌合之众,时间仓促之下,他们没可能从伽色尼调精锐来对付我们。”老罗没等程守如的回答,而是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峦,“现在他们的人都待在那边的山上,山间的商道只能勉强容纳偏厢车通过,所以突厥人肯定准备了很多滚木礌石之类的玩意来招待我们,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走在山道上被落石袭击,我们的队伍肯定会崩溃……对方的首领是个喜欢用智谋的家伙?”作为将门子弟,程守如的反应确实不慢。
“没错,对方的首领应该是个聪明人。不过这不是全部,这样的举动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对方的五千人只是乌合之众。如果是突厥人的精锐,依照时下突厥人在这片土地上的习惯,他们会这样不做一下试探就准备埋伏我们吗?”不能不说老罗这种人就应该属于战场,明明说的是数目上千的敌人,在他的口中就好像那数千的敌人不过是教练场上的稻草人一样。
程守如有些无语,即使是乌合之众,用刀砍也要砍杀一阵子的,就算是骑兵校的人经历的杀戮比较多,用来对付至少四倍的敌人也只能说是狂妄了,这可不是在沙盘上做军事推演,一旦有所失误,付出的代价必然是人命。
老罗瞧了瞧程守如一副怀疑的神情,也就不再多做解释,“老程,你的任务就是完全按照预案守住有可能的敌人突袭,至于主营之外的任何情况,都不需要在意,保住所有家眷和工匠的安全就是胜利。”
话说到这种地步,程守如再怀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老罗才是整个队伍的安全主将。即便是怀疑,他也只能压在心底。如今他只能希望这个罗姓长人没有被前一阵子的顺利冲昏头脑,也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
望着程守如离去的背影,老罗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光凭话语是很难说服人的,只是没想到同样是军人的程守如也不看好己方的战力。
从程守如的反应就能知道,曾经的唐人营如今的东归队伍还需要多几次胜利才能振作起敢战勇战的精神,老罗不禁在心底暗笑自己,还是有些急于求成了,一只纯粹工匠队伍中走出来的军队,能够因为一位强势的族人,就敢于贸然踏上万里回归的路途,已经是难得可贵的勇气了,指望他们在心底对抗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的人多势众的突厥人?还是未免太过于不切实际了。
一切回到原点,所有的话语加起来都没有一场实际的胜利具备说服性,老罗紧了紧拳头。
月亮从东方露出脸孔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子夜了,一阵噗噗的马蹄声传来,这是在马蹄上缠了布的声响,阿尔克带着几个斥候队的人从阴影中涌现了出来,暗号对正之后,那张瘦长脸出现在老罗的面前,“主人,山上的敌人都休息了,傍晚的时候他们有好多人聚在一起争吵了很久,应该是注意到我们的主营扎在这里了。”
“有没有劫杀到敌人的斥候活口?”老罗对阿尔克的机敏并不担心,从士麦那到这里,这个西哥特人仿佛天生就是吃斥候这碗饭的,如今这个阿尔克手下带的家伙似乎也都继承了这一点。
“没有,我们的人下手都太狠了,而且时间仓促,根本不能留手。”阿尔克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遗憾的表情,月光的映衬下那张涂了眼影的脸看着分外诡异。
老罗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这厮就是喜欢涂眼影的习惯不好,这张脸晚上看着和鬼差不了多少,“算了,你带路,我和你一起,亲卫队和骑兵校的一百人跟随在后,按计划行事。”
同样把马匹的蹄子用麻布包裹好,只要不是踩在光滑的石头上,不用担心马脚打滑,中亚的荒漠正好成全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技巧,数百人没什么声息的开始赶向几里之外的山隘。
白天时候,东归队伍没有按照突厥人的预计走入他们设定的陷阱,如今肯定处于慌乱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自己只会带着三四百人发动夜袭,有心算无心,偷袭换偷袭,就看谁的手法高明了。
为了弥补人数的不足,老罗除了亲卫队的一百人,另外从骑兵校抽调了一百射箭的好手,加上斥候队善射的百多人,有了夜晚的掩饰,在几里的山峦处不求杀人只需制造混乱,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至于骑兵校的其他人,早由冈萨斯率领绕路赶向了山谷的出口方向,待到山峦上出现混乱,他们将负责劫杀逃命的人。
这种战术冒险吗?肯定的,但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算冒险呢?老罗对自己的战力有信心,但是这次对手下人的要求却没那么严格,战术指令是首先保全自己,然后是扰乱敌人,最后才是有效的射杀敌人,并不要求与敌对拼。
拿战场做试金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罗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次战斗,更是要在这些人中间选拔出胆大心细的符合他本人偏好的特种战术的苗子。这个时代可没有特种战术这种思路,动辄万千人的交战在他看来实在有些费力不讨好。
当然不能否认大兵团作战的那种山崩海裂一样的压迫性,以及对于征服一方土地的震慑作用,但是如果只是为了达成某种战略目的,大兵团作战却不见得会适合,而且很可能就会得不偿失了。
这也算是老罗在这个时代的一种新的尝试吧。
距离敌人的最外围位置还有一里的时候,找了一处僻静的山谷,所有人下马,留下几十个不擅长弓箭的战士看守马匹,余下总数三百多人的夜袭队伍,按照每组五人的组合方式,开始像寻找食物的蚂蚁一样纷纷涌上不同的方向,为了防止误伤,每个人脖颈的位置都系了一条红色布带,火光起来的时候,这种色彩将是分清敌我的最好标识。
没错,突袭这种事情,杀人不是第一位,放火才是制造混乱的最好方式,老罗给每个人分发了几个装满火油的陶罐,这种玩意儿只要点着了扔出去用来烧毁帐篷是最好的东西,至于粘到人的身上——那种效果估计没人愿意亲身体验。
因为山顶地形的限制,突厥人布置的帐篷又需要保持隐秘——蒙骗东归队伍,所以他们歇息的位置很杂乱,而且或许是因为时间的匆忙或许是因为突厥人的粗疏大意,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就没有这个习惯——突厥人竟然没有在营地外围设置陷阱,这给了夜袭的战士们提供了良好的机会。当然对于老罗这个有精神力作弊的家伙就更不是问题了。
战士们在忙碌,他当然也没闲着,一边快速奔走,一边仗着远比他人射程更远的弓箭和没受多少黑暗影响的视力,开始狙杀一切出现在他视野内活动的岗哨。凭借这一路来的历练,他的箭术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粗糙,铁胎弓下二百米内露头的人全部成为他手中铁箭的直射目标。
凭借老罗越来越超越常人的体力,他甚至可以连续不断的开弓,感觉如果不是需要不停的选择目标,恐怕能够接连不断的发箭,当然,那只是一种感觉。
老罗身边的人是奥尔基、努拉尔曼以及两个唐人营出身的战士,随着老罗的箭只射出,他们收起惊愕的目光,开始把背在身后的陶罐点燃,然后用力的抛出去,陶罐在地面上摔碎,或者泼洒在帐篷上,一片片的火焰开始燃烧了起来。
不远处和更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也同样在绽放开来,在月光的温柔照耀下,交相辉映,突厥人的喊叫声开始传播了开来。与月光的温柔相比,他们的叫声显得格外凄厉,老罗虽然听不懂他们喊叫的内容,但想来不外乎“着火了,救命”或者“有人偷袭”之类的示警声音,他开始在火光中寻找指手划脚的身影——那肯定是突厥人的指挥者,打散了指挥,突厥人就会彻底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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