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同伴的人对文莱思并没有多大的信任,证据就是,尽管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其中有价值的信息却少之又少。他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很敷衍地对文莱思说,“叫我光头就好,因为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别人用‘癞子’这种词来称呼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取下了自己头上的草帽,一大块癞疮疤覆盖了他的头顶,没什么头发,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光头没错。看到文莱思极力想要隐藏但依然显而易见的嫌恶和恶心,他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之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耸耸肩,重新将草帽盖在头上。
按照光头自己的说法,他过去生活在比塔尔村靠南,同样毗邻无尽山脉的一个小村落当中。15岁的时候他没能做出能够装配在自己身上的魔法之徽,结果失去了成为法师的资格。但他没有像帝国无数平民一样就此放弃,在农忙工作之余,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制作魔法之徽。
不知是命运的眷顾,抑或是命运的恶意,十年过去,已经26岁的光头,找到了愿意嫁给相貌、家境各方面都毫无优势的他的傻女孩,终于决定放弃那种可笑的尝试的时候,他的魔法之徽,制作成功了。
他设计的、绘制了无数次的、投入了无限的精力和心血的魔法之徽,那个最简单朴素的以土元素为主的五芒星的图案,忽然就在纸上不断地发着光,再也不像先前一般熄灭。
他拥有了自己的魔法之徽。这不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意外,还是一颗火星,重新点燃了在他心中化为灰烬的野心、理想、激情,随便什么东西。他专门打听过,过去也不是没有像他这样超过16岁才完成魔法之徽制作的,但那些人,最终也不过是平民而已。
没有帝国的官方认证,而且水平也显然低于其他新人法师的这些人,是不可能找到愿意成为他们的魔法侍从的人的。更不用说,未在帝国登记在册的一转及以上法师,根本就是违法的,这让他们更加不可能找到魔法侍从。因此,他们永远都只是魔法学徒的水准。
换句话说,他们不过是会变一些小魔术的凡人而已。
心中的火焰再一次燃烧的光头,不甘心于此。他夜以继日地制作魔法之徽,不是为了在自己身上贴上一个可笑的图案。他要成为法师。
“我想成为法师,无论如何,我想成为一个法师。”光头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
【心理学检定:93>60,失败。他的脸埋在阴影当中,你什么都没看出来。】
【话说,这家伙是斯布雷斯吗?呃——这么冷门的梗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与满不在乎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鬼话的系统不同,文莱思不得不承认,他被光头的故事感动了。制作魔法之徽失败时的绝望感令他感同身受,考虑到一直坚持制作魔法之徽这种方案他甚至没有过哪怕一闪念,他心中对光头的尊敬之情便无法抑制。
虽然如此,文莱思并没有就这么对光头放松警惕,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冷静,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他通常能明晰地将感情与理性分割开来,并遵循理性的选择。更何况系统的那个什么破检定再一次失败,他也无从判断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心里对系统的不满和不信任感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的同时,文莱思也没有忘了眼前就存在的可能的危险:“你说你想成为法师——那当然很好。但是,作为一个逃亡者,就算逃出帝国的追捕,也很难找到愿意成为你的魔法侍从的人吧?”
光头有点诧异似的看了文莱思一眼:“那当然,所以,我才要去联邦。”
【哦,小文莱思,不要再问下去了,好尴尬,你不觉得么?】
从系统的话语中,文莱思听出了自己大概犯了什么常识性错误。结合先前的话题,这个错误毫无疑问是和法师密切相关的。这对文莱思营造出自己强大的假象的策略非常不利,而暴露自己的无知,意味着更多他无法接受的危险。
现在光头看起来很友好,但那是建立在他们对彼此都不了解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文莱思打定了主意,咳嗽了一声:“哦,也对。”随便应付了一下之后,就把之前的话题带了过去,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文莱思本来想问的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但转念一想,他便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露怯的表现。由于他本身并没有足够的阅历和能力了解到分析对方实力所需要的条件,他只能避免任何对现在状态的讨论,才有可能隐藏自己弱小的事实。
不出所料地,光头愣了一下,摊手:“还能是从哪听说的?我见过你的通缉令。”
这样看,先前在自己脸上抹土的动作的确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之前的伤口太深,系统使用他身体的时候又好像刻意一样的用得很粗暴,违背了医生在愈合之前不要剧烈运动的嘱咐。现在这道伤疤已经深深的嵌在脸上,还凸了起来。要隐藏身份,也许他需要一个面罩。
不过,文莱思的思路很清楚,单纯地隐藏自己只是无奈之举,尽管至今为止,文莱思的人生的重大选择都在各种意外和误会的推动下,被迫被推动着在漩涡当中随波逐流,但是各位应当注意到,文莱思从来没有放弃过主动地、将形势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努力。
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光头提到的通缉令,正是掌握主动的机会。
“您说的也对。”文莱思露出了谦逊的笑容,“可是,这样的话,您不会害怕我吗?”
光头瞪圆了眼睛,嘴也张大了一些,沧桑的脸因为他毫无保留的惊讶表情而变得有点有趣起来,看起来像是做了个鬼脸:“这个,我不是说了吗?我也是通缉犯哟?”
光头的反应和话语都令文莱思觉得不可理解,他知道自己大概又犯下了什么错误。但是他不知道究竟哪里出错了,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改正,现在的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不,那不一样。前一阵子加尔斯城的那件事,您大概不知道?”
光头的眼睛变得更圆,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你想说那事是你干的?”
光头对此显然并不相信,可是这对文莱思来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尽管他怎么看都很弱小,但血洗了加尔斯帮的人的确是他——至少在别人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他说实话,反而会被怀疑吗?文莱思眉头微皱,强笑一声:“确实,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光头仰头大笑了起来,这意味着文莱思所有的努力再一次化为乌有。
“你很聪明啊。”光头的态度显得很和善,像是一个正在传授人生经验的前辈,“你还不信任我,应该说,你还在害怕我,所以,你想吓住我,对不对?的确,加尔斯城最近只发布了一张通缉令,那就是你的。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就是血洗了加尔斯帮的凶手。”
文莱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和光头对视了一阵,问道:“何以见得呢?”
“很简单。你大概没看过自己的通缉令?你的赏格说实话只是一般水平,就算不是很低,也无论如何称不上高。一个能凭一己之力屠尽方圆五百里最大的帮派的人,哈,我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利益才能引诱无关人士去对他下手。”光头狡黠地笑着,挤了一下眼睛,“对吧?”
文莱思愣住了,仔细回忆,在萨尔把他的通缉令拿给他的时候,他大致看了一下,但的确没有注意究竟悬赏了些什么东西,而且,的确也没有写他到底为什么会被通缉。当时刚刚经历过那件事的文莱思和萨尔都默认了他是因为杀尽了一个帮派成百上千人才是原因,因此他才毫不犹豫地逃进山里,想要离开帝国。因为他不想连累到萨尔和苏。
但是,假如光头说的话是真的,他的处境也许并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么危险。
光头在说谎吗?假如在说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假如没有在说谎,为什么他的通缉令会是这样呢?加尔斯城失去平时用来维持治安的黑帮之后,没能组织起调查确认凶手是谁吗?或者,贝尔·贝利所在的帝国特管部,为了追查系统的存在之类的目的,隐瞒下来了吗?
不管哪一种假设都没有任何可信任的根据,每一种假设都有很致命的问题,这让文莱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从某个时间起,他就像这样在一片迷雾中踟躇前行,迷失方向,跌跌撞撞,所有妄想找到大路的尝试最终都证明只是让他陷入沼泽的愚蠢行为。
比如说他想要去找到贝尔摊牌,结果被卷入了奇怪的英雄救美情节中,这让他脸上多了一道恐怕永远都好不了的伤痕;比如说他想办法想要营救萨尔,结果反而被欺骗,以为萨尔已经死了,拜托系统屠杀了加尔斯帮,这让他开始了餐风露宿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活。
到现在为止他都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被误会、受骗、和意外支配,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他必须要再一次作出判断,并依此做出行动吗?
他看着光头,连续张了三次嘴,却都在发出声音的瞬间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如此反复,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只是用古怪的表情盯着光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