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高空俯瞰,一般被称为“大陆”的所在会呈现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大饼的形状。边缘被啃得坑坑洼洼,不复原先的完整圆形;右上角不知道被谁啃了一大口,内陷出一大片空白,吃得却并不那么干净,留下大大小小的碎屑,这一片就是被称为“千岛之国”的所在;而且这一口也许是咬得太过用力的缘故,延伸出一道蜿蜒曲折的裂痕,这就是大陆上最大的河流,一般会被简单地称为“大河”,大河加上其诸多有名字的支流,就是大陆上九成以上的河流了;大河附近的两侧,是星落云集的小国——尽管学院城并不算是一个国家,面积只能算是中游偏下,实际上却算是这一片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而所有这些势力加起来,也完全不是各自占据了三分之一大陆的右下角的帝国、或是左上角的联邦任何一个势力的一合之敌。
而大河的上游,在穿过联邦境内的那一小节之前,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是从无尽山脉中流出。没有人知道大河真正意义上的源头从何而来,正如没有人知道无尽山脉究竟有多大。虽然在地图上看来无尽山脉位于大陆的左下角,但实际上也许占据了整个左半边,乃至于,实际上帝国和联邦都不过是大陆右上角一对犄角也说不定。
过去的文莱思对这些大体上的地理知识有最基础的了解,正如系统所说,他在帝国接受了学前教育,自然也就只有学前教育的水平。而尽管他在学院城接触了联邦的教育,在这些方面却完全没有学到什么新东西。直到一周之前,他在学院城的院长室看到那张大地图为止。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现在的状态可比预料中最坏的情况要好太多了,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那么几点比较值得遗憾……
一阵渗入骨髓的寒风让文莱思从先前的出神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用竿子拨弄了一下眼前摇曳的火苗,让它重新旺盛地升腾起来,至少在视觉效果上,的的确确给人以更加温暖的感觉。他哈出了一口白气,与映射着暗红色光的白色背景微妙地融为一体。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即使和系统一起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形影不离,而且至少系统总是单方面喋喋不休,至今它仍然会时不时冒出很多令人费解的,没头没脑的话语来。如果说和最初捡到系统时相比,文莱思有什么进步的话,那就是他不再会对此多说半句废话。
文莱思只是伸出手从较远处的地上抓起了一丛白蓬蓬的团块,与其体积相比起来,重量轻得不可思议,映出浅黄色来,然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表面就被一层晶莹的液面包裹,像冰块产生了通透的色泽,时间长了,竟像是长时间盯着烛火一样,眼睛有些酸疼。
文莱思把不知何时已经变小了几圈的团块抛到一边,脱下了湿漉漉的手套,在脱下的一瞬间,他更加切实地体会到了刺骨寒风的含义,并不是仿佛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意,而是切切实实像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感。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文莱思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连架都没怎么打过的娇嫩小孩了,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受过的伤他自己都算不清楚。
然而偏偏就是其中最早的一次,最小的那次伤,留下的鲜明疤痕至今还留在他脸上,令他至今不得不戴着面罩。文莱思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左脸上凸起的疤痕,那天那炽热的疼痛感便又如同真实存在一样覆盖上了伤痕:“哈……”
【怎么了吗?我的小文莱思?】
系统的话并没能打断他重新开始的出神,但现实中确实听到的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回过神来。来人没有掩饰自己脚步声的意思,在被称为“雪”的白色团块中一脚深一角浅地向这边靠近,文莱思便也很随便地回过头,果然看到车夫抱着大捧的树枝走了过来。
“……辛苦您了。”等对方再靠近一点之后,文莱思开口招呼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车夫靠近过来,把树枝放在地上,哈出了一口白气:“不不不,客人您就坐着就好。像您这么出手阔绰的客人,我可不好意思让您干什么……说来惭愧,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这话,您刚才那两个法术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哈哈。”车夫口中说的两个法术,不过是0级的“减轻浮力”和“引燃火焰”,在帝国,哪怕可能一生都没办法用出魔法来的,无法自制并装配魔法之徽的平民,对这几个常见的0级法术的用法至少小时候肯定也烂熟于心,这让听到车夫话的文莱思有点脸红。
然而车夫却并不是出于讽刺之类的目的才说出那句话,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文莱思攀谈起来:“法师阁下的确名不虚传,只是那样随手放出的法术,就能让我省力那么多,还省去了在雪天生火的麻烦。哈哈,我都想去学两个法术了。”
“……”文莱思的眼睛从车夫手背上雷属性制式魔法之徽上一闪而过,车夫家住在联邦边境,平时就在家附近不超过十天车程的地方往返拉人送货,因为经常往来于学院城之间,为了方便收款,他咬咬牙买了一个魔法之徽装配在身上。
这都是之前闲聊时提到的话题,不过十几分钟以前,文莱思才第一次知道,魔法之徽于他居然真的只是一个用作精神力交易的工具而已。如今再度提到这个话题,文莱思终于忍不住,看着车夫娴熟地添置柴火的动作,开口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学呢?”
车夫诧异地看了文莱思一眼,手上的活倒没有丝毫怠慢,接着大笑了起来:“客人您说得对,可我这样的人哪里当得起法师阁下哟。”
“……”文莱思咳嗽了一声,很认真地说,“那些都不过是0级法术,很简单的。小孩子都学得会,算不上什么大本领,没什么当得起当不起一说。”
车夫这回是真的愣了愣神,手上也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又发出了一声笑,继续先前的动作,却不复之前的爽朗:“哈哈,客人,当得起——也有另外一个意思啊。”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车夫嘴像是系统那样停不住似的说了起来,然而却不再看向文莱思,好像只是专心致志地控制篝火似的:“就拿客人说的0级法术来说。我也算是认得几个字,有时候还会在旧书摊上买些书看看——嘿嘿,看不出来吧?”
“……”无论是帝国还是学院城内,据文莱思所知识字都是非常正常的事,不过如今的他不再会为不同地区人之间的差异大惊小怪,只是沉默地听着车夫的话。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看到过一本叫《零级法术书》的东西。您知道那本书卖多少钱吗?20金币——就是20标准单位!呵,那还是一本旧书嘞。”车夫咂了咂嘴,“啊,我又多话了。我之前也跟一位法师阁下聊起过这件事,所以也不用客人您批评。确实是我不求上进,能学到法术的机会哪有那么许多,能在旧书摊上看到我本该感恩戴德了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车夫有点不满似的小声嘟囔了起来:“可虽说我当时确实有那么多钱啦,买了那本书家里又要吃什么呢,更何况买了就一定学得会吗——”
“可以的。”文莱思打断了车夫的话,“就像我之前说的,小孩子都学得会。0级法术本身既不要求手势也不要求咒语,只需要最基础的运转精神力方法而已。只要有魔法之徽很容易就能放得出来。”
车夫有点尴尬似的看了文莱思一眼,露出了羞赧的神情:“是,不好意思,客人——”
“你不相信吗?”文莱思咄咄逼人样地追问。
车夫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看向文莱思逼视他的眼睛:“不,哪里,是我自己的——”
“看来确实不相信。”文莱思再次打断了车夫的话,并无视了对方惊愕甚至略带惊慌的辩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么我证明给你看吧。你想学吗?”
转瞬间的寂静来临,就连风声都停歇了,只有火焰烧灼湿润枯枝的噼啪响声。
车夫很快回过神来,却不太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您,您说什么?”
“你想学吗?”文莱思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想学什么?”
“0级魔法。想学的话我就教你,然后你就会知道这有多么容易。”
车夫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因为瞪大眼睛又增添了许多皱纹,可与之前相比,此刻反倒好像年轻了许多,与他之前所说的四十来岁的年龄更加接近了:“这……不太好吧……”
“你害怕了吗?不愿意承认错误?”文莱思嘿嘿笑了两声。
车夫咽了口唾沫,脸上显眼的红色好像不完全是因为火光的映射,他犹豫再三,最终好像下定了决心:“我当然想学。”
“好。”文莱思点了点头,“唔,不过在那之前,嗯,我必须说明一点,即使运行魔法失败也有可能消耗精神力,所以如果你不希望损失过重,最好把魔法之徽里面的精神力暂时转移出来,利用自身的精神力进行练习。毕竟那个是会自己恢复的。”
说到后面文莱思自己觉得有点不对,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像企图骗取车夫魔法之徽里那点精神力的拙劣骗子,不过车夫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下定了决心,这回倒不见丝毫决心,点头答应道:“好,就听您的。请您教我吧。”
…………
“哈……”文莱思揉了揉发黑的眼眶,疲劳带来的微妙酸疼感让他觉得揉动眼皮肌肉反而会带来异样的快感,“那么,剩下的‘削弱痛楚’、‘治疗轻伤’、‘加快反应’三个法术的精神力运转方式我就写在这个本子上了。呃,我联邦字不太熟悉,写的可能不大好看,也有可能有错字……之后我再修改一下,你先拿着吧。”
车夫和文莱思一样一晚未睡,此刻却异常地神采飞扬,让文莱思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常年辛苦劳作的人,果然精力旺盛:“好的。”
【人家的自有mp值高达15点,几乎是你的两倍,虽说领悟力是差了点,灵感可能不高,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折腾了一晚上他还有盈余。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对于系统没来头地嘲讽文莱思连反驳的兴趣都欠奉,只是咂了咂嘴,接着便对车夫说道:“天好像快要亮了。我们准备准备,是不是就该出发了?嗯……你之前说过前面有个镇子的吧?我们今天在那里歇一天吧。不用担心,车钱我会照给的。”
车夫愣了一下,站起身子去套他的车,同时挠头说道:“哈,虽说可能要多休息一天,但毕竟是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客人的行程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还好意思收钱。”
“不,过年期间车可不好找,叫你来拉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文莱思说着忽然想起来,他不得不找一个联邦的车夫的原因,可不只是——根本就不是过年期间找不到人,而是作为名声在外的“在生死决斗中认输”的可耻的家伙,文莱思·卡莱尔这张脸在学院城可连愿意卖东西给他的人都不好找,不由得尴尬地笑了两声,“别客气了,我会给钱的。”
“唔。”车夫闷着头应了一声,也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马套在车上。
【好了,不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何必那么巴巴地要教他魔法呢?还找什么“证明这有多简单”的蹩脚借口——也许你现在自以为比较会说谎了,不过在我看,你还远远未够班呐!是因为触景生情吗?想起了什么我都不知道的往事?】
“……不是吧。”系统总算比较正经地说了一句,文莱思也就比较正经地回应了它,然而回答的过程中,他自己却也茫然了起来,不由得出神,“……为什么呢?”
文莱思坐上了车,然而车夫却迟迟没有出发。过了半晌,终于听到车夫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与平常的嗓门相比相当细微的声音:“客人,说来惭愧,能不能再请您说一遍,那个……”
“您叫什么名字?”
文莱思看着火堆旁边较远处的一根小小木棍,从中间开始有一小段焦黑,在雪中时不时泛起鲜红的小点,升起一条不易察觉的黑烟。他忽然笑出声来,也不知是对车夫、对系统、还是对自己:“嘿嘿。”
“文莱思。文莱思·卡斯特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