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乐馆是西安最出名的琴行之一。
掌柜是个中年的文士,随意地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道袍,站在柜台边拨动着算盘,捏起的手指像是拨弄琴弦,一看就是琴道高手,洛凝只是转了一转就失望了,她以前有一把绿绮,拨动着便如叮咚的泉水般动听。
她只是看了看,便觉得心如刀绞,含娇连忙扶住她,不安道:“小姐,你没事吧?”
洛凝摇了摇头,静坐着平复心情,掌柜地熟练地泡着茶,递了一杯过来,“清茶淡水,小姐莫要嫌弃。”
含娇接了过来,洛凝隔着帏帽闻了闻,道:“是秋后的大红袍,有一股独特的清香。”
掌柜的泡茶时茶叶是置于茶壶中的,而且和南方人喝清茶的习惯不同,他还放了茶料,用纱布过滤后,只是一杯略黄的茶水。
洛凝掀起帏帽,品了品,面色古怪,道:“先生在龙井里加了梅花,还有糖?不对,是蜂蜜?还佐了味,的确很独特。”
掌柜哈哈笑了两声,道:“一点都没错,小姐是南方人吧,喝不惯我们这里的茶。”
洛凝没有作声,她以前好茶道,从西北到了西安,总觉得水里的味道不对,照含娇的说法,就是水太硬,便再少泡茶了。
“小姐喜欢绿绮?”
洛凝笑了笑,“以前用绿绮,现在买不起了。”
听到她的坦白,掌柜笑了笑,让店员拿了绿绮放到琴架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小姐有心事,便寄情于琴,如何?”
洛凝本要拒绝,心里却有种矛盾的渴望,看到那把和自己以前的绿绮很像的琴,很自然地就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指尖触动琴弦,泪水差点涌了出来。
初学琴的时候指尖都弹出血了,那个人就买最甜的窝丝糖哄她,说长大就不会疼了,那个时候他就学箫,因为先生说琴和箫和奏最完美。
一滴眼泪落在了琴弦上,晶莹剔透,洛凝伸指点了点,便沾到了指尖上,触手冰凉,像一滴透明的心血,拨弄琴弦,是一首《梁祝》,拜伟大的唐皇李建成所赐,哪怕时空不对,梁祝的故事和这一首琴曲也广为流传,尤其受阁中女子钟爱。
洛凝情窦初开时,这首曲子日里夜里弹了又弹,却弹得欢欢喜喜,那人便会哭笑不得地趴在她的绣楼窗口上作聆听状,似乎她弹得极好听,有时会拿一壶酒,甚至是糖果勾着她,说什么时候她能把梁祝弹得荡气回肠,听者流泪就带她去香雪海看梅花,但她始终弹不出,没想后来一切成空,前世今生都走了一回,她竟弹出了这种心碎的感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一曲毕,她抬头,勉强把眼泪眨回眼眶,赧然地对仍然沉醉在音律里的掌柜地福了福,便出了琴馆,她刚刚离去,就从楼梯上走出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买走了她刚刚用过的那把绿绮。
她的心仍旧沉浸在过去,庄生晓梦迷蝴蝶,她现在是庄生还是蝴蝶呢?
伤春悲秋真不是洛凝的风格,可恨她重新投了胎被旧社会的深闺洗了脑,偏偏,她又走不出来,一条街都到了尽头,她已经没有心情再逛,想打道回府。
含娇知道她又触景伤情了,不愿她回去独自落泪,便小声建议道:“小姐,不如进清风楼坐着歇歇脚罢?”
洛凝抬头一看,前面正是清风楼,专门接待女客的酒楼,十分高档风雅。
菜单上的茶水贵得不像话,洛凝点了杯柠檬水,含娇点了杯奶茶,服务员走后她才感叹道:“以前在苏州也听过这清风楼,可惜小姐闹了几次,许少爷也不……”
她说到一半差点把舌头给吞了下去。
洛凝脸色僵了僵,又笑道:“原来外面这么好玩,可惜在苏州时,转来转去都在自家园子里,走不出那一方天地。那时要把我放到家门口的街上,恐怕也是要迷路的。”
含娇也笑道:“可不是,奴婢走出来可长了不少见识,听说西安这个名字都是唐皇取的呢。”
“是啊,唐皇太了不起了。”洛凝附和。
心里却觉得好笑,没了李世民的大唐盛世,少了许多精彩的人物,没有武则天,没有杨贵妃,也没有诗仙李白,没有唐宋八大家,即便后来的宋朝元朝蛮人都一一出现在历史中,却又是完全不同,多新鲜的历史啊。
心里猜测,李建成应该是理科生,连剽窃都没本事,到现在一首《将进酒》都补不完整,《水调歌头》的顺序也不对,多事者还为他出了本张冠李戴的唐皇诗集及唐皇语录,不然国骂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他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来个穿越者会笑话他吗?
可他的功绩也无法抹灭,过了几百年,他的影响仍旧无处不在,尤其中间有数百年被蛮人统治的黑暗历史,汉人的骄傲似乎一直停留在盛唐,所以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唐风。
他也是有本事的,干掉李世民生生弄了个大唐盛世。如果换她穿越成皇子,要么老老实实做酱油王爷,要么直接成炮灰。也庆幸她没穿越成步步惊心或甄嬛传,这样一想,她轻松了不少。
大概是为迎合西北人喜欢吃面食和烤肉的心理,清风楼里居然有牛排,洛凝入乡随俗,点了两份草原牛排和两杯西疆红酒,餐盘上来的时候,看到心形的牛排和刀叉时感慨不已。
她甚至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就像她是真的坐在现代的西餐厅里自在地用着西餐。洛凝看到含娇一脸惊异的模样,擦了擦嘴,道:“就像我这样,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很容易的。”
含娇试了试,下刀用力过猛,差点把牛排戳到洛凝盘子里,洛凝把两个盘子换了过来,为她把牛排切成小块,道:“看看,是不是很容易?”
含娇惊讶地看着她优雅娴熟的动作,道:“小姐以前用过吗?”
洛凝想了想,从小到大含娇是真的很少离开她的身边嘞,含糊道:“在苏州赴宴时用过的。”
女侍道:“我们教仪都没有小姐这般好看的动作,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洛凝想象着严肃的教仪穿着古装坐在西餐台边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吃牛排,“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时间真是笑颜如花,花枝乱颤,止都止不住了。
也许是她笑得太灿烂,女侍红着脸在珠帘后做难为情状,心里又十分好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