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越过这座山就是未央国。”
卫永昌拿起扇子挡了阳光向远处看了一眼:“越过这座山吗?”
“正是。”
“不知你们是要往何处去?”远远地走来一商队,那领头的看着满脸横肉,身后大队的马匹扬起漫天飞尘。
卫永昌的侍卫下意识护在他身前,这个敌对的动作,惹得那商队领头哈哈大笑:“这位公子莫不是误会什么?我们是要往未央国去的,只是听说这附近常有匪徒出没,所以想着结伴而行。”
“道隐,无妨。”
那被唤作道隐的男孩年轻瘦弱,一袭黑衣,却精明干练,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商队领头,最大程度地释放恶意,这才慢慢退至主人身后,想来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暗卫,有这样的配备,这位公子不是常人。
“你们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还往外跑?你这个家丁,看着很中用啊,”领头大哥抱拳道,“在下李九,做些木材买卖,不知你们?”
“两国交战在即,我有一姐姐多年前远嫁,如今寡居,母亲挂心,叫我去跑一趟,既然前路凶险,结伴甚好。”卫永昌拱拱手,“李兄,在下姓常……”
“你看着是个读书人,那我就称呼你常公子。”
彼此的试探,真真实实虚虚假假,互相称兄道弟,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两拨人一路聊着,来到了半山腰处的一个茶棚。
狭小的茶棚一时间挤满了人,嬉笑怒骂,背后是故土,前路无相识,一时间千愁万绪涌上心头。
歇没两下,李九却忽然掀翻了桌子。
“不对!这店家怎么光给你们倒茶,却要我们自己动手?”
这话一出,双方人马脸色都有些难看,真是茶棚小厮,断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说,你究竟是谁?”那李九动作极快,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抵在那伙计脖子上。
伙计浑身发抖,手中的茶壶掉在地上,跪了下去:“小的就是个卖茶的,怎么敢呢!”
看着没有异状,卫永昌打圆场道:“李兄太过紧张了,这小伙计也许是无心之举。”
“跪下!”李九神色甚是紧张。
“客官,您别介啊,”店伙计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抱头求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话音未落,远处山林树影晃动,逐渐朝这边逼近,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多时,林中寒光闪现。
“不好,是那山贼来了!”店伙计大惊,满地滚爬,“我就说最近不太平的,不该开门做生意!”
距离太近了,跑是来不及了!
“兄弟们抄家伙!”李九一声振臂高呼,商队里的汉子各个拔出佩刀,严阵以待。
卫永昌不急,他们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山贼也敢放肆?
只是,那店伙计为什么反而笑了,如同黑暗中的猫,眼中闪现着狡黠的光芒。
“不知何事让小兄弟你这么开心!”道隐眯眼问了一句。
卫永昌再仔细一看,那伙计半边胡子掉了下来,垂在嘴边,看上去颇为滑稽。
李九那波人在前方严阵以待,卫永昌这队把店伙计围了起来。
“我说大家都冷静一下。”店伙计镇静自若地把自己的胡子按了回去,“我又不是针对在座各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伙计拖长了尾音,只在一瞬间,扑通扑通李九那波十几条汉子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志在李九,你们别管闲事。”
“那水里加了东西?”
“只是给一些坏心肠的客人加了东西,各位安心便是。”这样的镇静自若,哪里还是刚才满地鼠窜的伙计!
远处那队从山林里窜出来的汉子也走到了此处。
“死了没?”匪首踹踹倒在地上的李九。
店伙计道:“没,也就是昏睡的剂量。”
“动手!”一堆人上去把商队的马匹牵走,当真没正眼看卫永昌和他的手下。
卫永昌将那茶杯举到自己嘴边:“这光天化日,你们敢如此为非作歹?”
“看你是个读书人,让着你。”那店伙计拍拍桌子瞪大眼睛恐吓道,“别多管闲事!”
这一瞪眼,又出问题了,道隐察觉这人不仅胡子是假的,脸皮也是假的。
“我若是偏要呢!”卫永昌正对上那店伙计的目光,有些奇怪,这样清澈无邪的眼波,是从一个男人身上流转出来的。
那店伙计也不怕,慢慢悠悠地把李九翻过来,摸出一把镶了宝石的匕首,揣到自己袖子里,开溜。
“道隐!”卫永昌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一个贼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两人缠斗起来,卫永昌也加入了战局,店伙计武力虽高一时分身乏术。
卫永昌主仆二人不断交换目光,确定战术,面前这人身法诡异,似女子一般轻灵,又有着超越女子的力道。
远处赶来一队官家人马,策马直奔这边而来。
“这下,你跑不掉了。”卫永昌成竹在胸地说,本来是为民除害的一件事,他莫名感到趣味,也许猫捉老鼠,困兽犹斗的击杀总是让人感到亢奋。
店伙计看着远处官家人马愈来愈近,突围心切,一时间乱了阵脚,攻击速度慢了下来,一念之间,身形迟滞,身上添了两道伤口。
“慢着。”店伙计突然停手,身体里发出本不属于男子的声音。
如山间流淌的清泉,一尘不染,缓缓地从岩石上拂过,裹挟着明月光而去,清冷,有力。
卫永昌愣神,抬手示意道隐停下。
面前那店伙计扬手,把整张面具揭下,露出一张精致面庞,别的没记住,一双眼睛很大,眼角上扬,很有些英气:“我名智伯瑶,请公子放我一马,来日定当报答!”
她说的那么笃定,简直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此后许多天,卫永昌一直彻夜难眠,又不是没见过女子,那时怎会鬼迷心窍就把人放跑了呢?
“公子,您不必自责,是这匪徒过于狡猾。”道隐安慰。
卫永昌笑笑,是她过于狡猾?还是自己失了心智?
谁也不曾料到,只因这一次邂逅,早就铺垫下两人往后纠缠不清的悲剧。
“晦气!晦气!”这头智伯瑶逃出生天,换了身干净衣服往山上走,不知那个白脸公子什么来头,之前调查竟没有得到相关情报,害自己乱了阵脚,不过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只不过露一张脸就把他迷得七荤八素,果然这世上的男人,除了师父,都是废物。
还没登顶,智伯瑶老远就看到顶峰一袭白衣飘飘,提起自己的裙摆跑了过去。
那人是她的全部,是师长,是义父,她的一颦一笑如果不是对他,那么笑都是一件浪费体力的事情。
“师父!你怎么在这?”
风不大,连他的衣角也不曾吹起,方无隅只盯着自己手中的书页,并未抬头:“伯瑶,你又去哪里惹事了?”
“哪有惹事,师父你总是这样,我已经十七岁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智伯瑶气鼓鼓地说道,世上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生气,除了一人,这人名叫师父。
“前两日,听说未央和成汉边界发生了一起劫案,不知伯瑶你知不知道?”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抵赖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邀功似的从袖中掏出那把花哨匕首:“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师父,听说这匕首两个凑做一对,等我把另一个拿到手,我们一人一柄。
方无隅摇摇头,重重地合上书本:“为非作歹打家劫舍?”
看着是真的动怒了,智伯瑶被吼的多了,反倒不害怕了,她大着胆子可怜巴巴站在一旁,小声辩解着:“那根本不是商队,那本就是一伙匪徒掩人耳目之举,我这叫大义凛然为民除害!”
“胡闹。”方无隅抚摸着书脊,眼睛望向别处,不过三十出头,他看着很年轻,侧脸如同刀斧雕刻出来的一般俊朗,青色的胡茬给人以可靠的感觉,长眉入鬓,剑眉星目,只是眉头间堆出了一个川字,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
智伯瑶上前去,伸手,却又缩回来转而给他捏肩:“师父,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师父您说!”
“去保护卫永昌,让他一路上免受不必要的麻烦。”
智伯瑶一张小脸拉了下来:“那个家伙?”
“去吧。”
方无隅向来寡言,丢下这话,便负手离开了。
智伯瑶看着他离去,却只能用自己的目光追随,从记事以来,见到最多的,不是这个背影,让自己梦里哭了好几回的只有这个背影。#####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