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骧军和神威军的分路强攻之下,周德威的五千人马没能支撑多久,就败下阵来。周德威很清楚,这一战,不是为了赢。他毫不恋战,率领剩下的士兵,且战且退,一路避其锋芒。而刘知俊在此战中尤为卖力,他一马当先,冲入敌军阵营左劈右砍,直杀得昏黑地。若在平时,见到他如此英勇,刘鄩只怕也要改变自己从前对他的偏见了。只是方才周德威的话,让刘知俊今的英勇都显得刻意。尽管刘鄩保持着冷静,可他万万想不到,刘知俊的刀锋所向,正是昔日追随符道昭的梁兵。厮杀声漫山遍野。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被铁蹄践踏,一个个脖颈喷血却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看着刘知俊身披华贵的黄金战甲对昔日同袍痛下杀手,那些被俘的梁兵突然同仇敌忾,将投降敌军的耻辱都化作胸中一股冲怒气。“为符将军报仇!”“杀了刘知俊!为符将军报仇!”一声痛呼如同残存的冷灰余烬中突然翻飞起的碎火星子,引爆了一双双杀红了的愤怒血眼。他们突然从任人宰割的羊变成了深山啸谷的猛虎,他们不再畏惧金光闪闪的黄金铁骑,他们用自己火热的胸膛,扑向神威军锋利的矛头和刀锋。他们用自己残存的断臂,将滚烫的鲜血洒到刘知俊冰冷的黄金战甲上。他们如同深秋的野草,一排排倒下。昏暗的空被映成血色,秃鹫成群结队而来,它们盘旋、庆贺,嗅着无边的血腥味,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场盛宴。火星四起,浓烟呛鼻,被砍断的战旗掩着一具具残缺的尸体。而不远处,刘鄩锐利的目光穿透重重厮杀,钉在刘知俊狰狞的脸上。这一战,梁军大胜。周德威带着不到一半的士兵回到赵州,他们人困马疲,拖着沉重的步伐,有的背着断了的战旗,有的互相搀扶着,哀叹着,手里紧紧攥着阵亡战友生前托付的信物。“这一战本就必败无疑,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败得光荣!”李嗣昭和郭崇韬出城迎接落败归来的周德威,李嗣昭拍着他的肩膀为他鼓气。周德威低头苦笑,缓缓转身望着身后的战士,望着兄弟们战死的远方,老眼含泪:“对我们来,这不过是一场权谋中的败。可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生!”日暮,柏乡。城墙之外尸横遍野,血染衰草,空气中弥漫着烈火烧尽后的淡淡烟味,夹杂着浓烈的血腥,飞*鹫正享受着人类的恩赐。而柏乡的另一端,梁军的军营里烛火高照,灯影幢幢。虽然刘鄩下令不得骄傲自满,要时时保持警惕,以防晋军再来偷袭。但胜利的喜悦藏不住,它绽放在每个人的脸上。巡逻的将士们迎面相遇时,连最平常的点头问好似乎都带着欢乐之声。可满军欢喜中,却有一人如坐针毡。空气凝重,烛火平静,刘知俊正襟危坐,双手放在桌案上,紧紧捏在一起。他手边的饭菜丝毫未动,茶杯里的水也满满当当的。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被自己捏红的手,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从战胜归来,他便一直这样坐着,从未踏出营帐半步。除了进来送晚饭的,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忆着今周德威在阵前的话,又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回答,一遍遍斟酌自己当时的反应,生怕出现一点纰漏。他苍白的双唇不停地微微哆嗦着,眼珠却一转不转,神情可怖。不行!他突然站起身来,身前的烛火随之摇曳。在这里想破脑袋又能怎样!就算把白日里的情形再演一遍也无济于事。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探探刘鄩的想法,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起疑。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可到了门边,却顿了下,伸长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见无蹊跷,才缓缓撩开帷布,伸头探脑地走了出去。“将军!”整齐严肃的呼喊在刘知俊耳边炸开,他浑身一颤,转身站稳,才看清只是一列按例巡逻的士兵。他在心里骂了句自己,面上微笑着朝那列士兵点点头,便继续装作视察模样,一点点朝刘鄩的大帐靠近。刘鄩素日与符道昭交好,原本跟刘知俊并没有什么往来。潞州一战,刘鄩得知朱温提升刘知俊做了潞州行营招讨使,替下了符道昭,才开始注意这个人。一开始他并没有为符道昭抱不平,,反倒希望在潞州一战中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想此战惨败。好友符道昭战死,被人割下头颅,身首异处。而刘知俊不仅毫发无损地回到开封,还被封为神威军统领。不罚反赏,即便刘鄩时时提醒自己公私分明,可人非草木,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这次行军之前,朱温知他心中不平,曾找他聊过几句,希望他以战事为重。刘鄩自己也知道,个人的喜恶偏见决不可带到战场上来。可今日周德威的那番话着实让人生疑。即便周德威能轻易用三言两语来挑拨,耍一招离间计,可那么多被俘的梁兵怎会如此同仇敌忾地要杀了刘知俊?再者,今日战场上,刘知俊对他们的疯狂杀戮更像是杀人灭口!“杀了刘知俊!为符将军报仇!”“杀了刘知俊!为符将军报仇!”这句呐喊一直在刘鄩的脑海中回荡。它是多少人最后的热血,最后的遗言!“将军!”刘鄩正沉思,一个士兵突然进来回话,“带来了!”那士兵着转身撩开帷布。大帐外,刘知俊在附近踱来踱去,左思右想,迟疑了许久,始终没法鼓起勇气去当面探探刘鄩的口风。冷风扑人,他打了个寒颤,咬咬牙,终于阔步向刘鄩的大帐走去。就快到时,却突然看见一个士兵领着三个垂首含胸的士兵进了刘鄩的大帐。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梁军,倒像是——晋军?刘知俊顿时脑子里一阵轰鸣,他呆呆地站在原处,片刻间脑子里却闪出几百个画面,那些画面越闪越快,越闪越快,最后化为一片虚无的白,在茫茫黑夜里,他竟觉得仿若置身雪窟,刘鄩的大帐反射出刺眼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他迅速冷静下来,重重甩了甩脑袋,悄悄拉过一个看守的士兵:“诶,刚刚进去的是什么人?”“回将军,应该是今日的战俘!”“战俘?晋军?”看见那士兵不解地望着自己,刘知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笑了,在这些士兵眼里,今日两军交战,梁军的战俘自然是晋军。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踱着迟疑地步子慢慢向另一边走去。他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做得太明显,只一直游离在刘鄩的大帐附近,两只眼睛却牢牢盯着大帐的门。而营帐之内,刘鄩端坐在案前,脸色阴沉,却始终不知该不该开口。他支走了手下的士兵,并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整个大帐里,除了他,便只有眼前三个士兵。他们三人虽然血污满衣,垂首而立,却不时抬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位自己故国的将军。刘鄩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内疚和愤怒。“你们本是梁兵?”刘鄩终于开口。“是——是!”三人的声音细若蚊蝇。无论最后为谁而战,历史已将“俘虏”二字永远地刻在了他们的额头上,他们知道这是无言启齿的耻辱,却不知道,这样的耻辱值不值得。他们或许想过为朱温出生入死到底值不值,可是当战争的号角吹响,当战马奔腾而来,他们知道,他们可以挑剔自己的君主,却不能放弃自己的故乡!刘鄩点了点头:“从前在谁的帐下?”“符将军!”“符道昭?”“是!”这一次,他们三人却都昂起头来,坚定地望着刘鄩。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刘鄩越迟疑,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停地在桌案上叩击着。营帐里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沉重的叩击声跳跃,不敢有丝毫的紊乱。突然,他收住手指,右手握成拳头,目光逼人:“符将军到底怎么死的?”寒夜中,刘知俊突然打了个哆嗦,一阵心悸,顿时有一种被人挖掉五脏六腑的感觉。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想着快步朝刘鄩的大帐走去。可远远望见帐外站得笔挺的两个士兵,他又停住了。而大帐之内,三个战俘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齐单膝跪地:“望将军为符将军报仇!”刘鄩赶紧上前要扶起他们,他们三人却不肯起:“符将军一生戎马,爱兵如子,他要是在沙场上打不过敌人,光荣战死也就罢了!可他遭人暗算,被人割下头颅,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啊!”三人哽咽,刘鄩的心陡然一沉。他知道,摆在他前面的,不仅仅是好友符道昭的死,还有所有在潞州之战中丧生的冤魂。(http://)《后唐烟云》仅代表作者骆情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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