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的拐杖声响，况七娘心里已有八九分明白了。

“来得这么快？”况七娘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手中却偷偷取出自己的梅花针。

“特意快马加鞭赶来恭喜你啊，计划已成，大仇得报——”宋老瞎嘿嘿笑了两声，“梅花针就不必再用了吧？”

“仇人虽死，但想我死的人不是又来了吗？”

“哦？哈哈——”宋老瞎放声大笑，“先王当初果然没有选错你，眼睛够毒！”

“难为你还记得先王！”况七娘冷冷道，“李克用真是瞎了眼，竟把你这么个猛虎养在身边，还留给了李存勖！”

宋老瞎的拐杖点在硬冷的石块上，他褶皱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尤其阴冷狰狞：“这话说的，你我还不都一样，各有各的打算嘛！”

“我和你可不一样！”况七娘道，“我投靠李存勖，即便不是想为他尽忠，但目的与他一样，都是杀了朱温。而你，却是隐藏在他身边的内鬼！”

“我也是为了太原好！”

“哼！”况七娘没有旁的话，只冷冷嗤笑一声。

宋老瞎在狭窄的小巷里踱来踱去，他虽看不见，却从未撞到过墙。他露出假仁假义的笑：“行了，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怕告诉你，今日呢，是大王派我来取你性命的。本来，这件事应该由那两个娃娃来做，可大王怕他们下不去手，当然，也是怕他们没有那个本事！”

“那你就有这个本事了？”况七娘讥笑之时，手中的梅花针已经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叮——”一声清脆的细响，那是梅花针碰在坚硬的石壁上的声音。就在梅花针快要射中宋老瞎脑门的时候，黑暗中突然闪出两个极快的影子，那影子一挥，况七娘射出的梅花针便被甩到了小巷的墙壁上，而那两个影子也随之不见。

况七娘正目瞪口呆，宋老瞎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哈哈——傻姑娘，老瞎子我年老体衰，眼睛又看不见，行走江湖多年，若身边没有那么一两个高手，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况七娘从没想到他竟隐藏得这么深。从前他们一起执行任务，她只知道宋老瞎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却从未见过这两个影子般的人物。

“看来今日我是必死无疑了！”况七娘心知肚明，凭自己的功夫，要从刚刚那两个影子手上逃走，已属难事，何况宋老瞎是奉了李存勖的命令来的，于公于私，他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我也不想你死，但偏偏大王怀疑到了你头上，没办法，只能让你做一回替死鬼了！”

宋老瞎说完便点着他那支相依为命的拐杖慢慢走进了黑暗中，似乎身后的搏杀与自己毫无关联。

混乱之中，万事才好下手。眼见大事已了，任务顺利完成，蒋玉衡和独孤成也没有必要再待在开封了，他们和王昭祚、万皓约好，要一起离开开封。可夜近三更，还不见况七娘的身影，蒋玉衡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要不，你们先走吧！”她对王昭祚道，“我和独孤再等等。况且我们这么多人，容易引起注意，还是分开走好些！”

“没错！”独孤成道。

临到分别，王昭祚竟突然觉得朱温死得太快了些。他本以为自己在这纷乱的开封已经学会了无情无义，可没想到临走之时竟生出诸多感慨：“此番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蒋玉衡见气氛有些伤感，于是故意打笑道：“大公子，说不定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你还期盼着下次的重逢吗？”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迟早的事。即便不是下一次，也可能是下下次。总之，他们之中，谁也无法阻拦这件事的发生。

王昭祚不舍地看着蒋玉衡：“等你长大，若我们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带你去镇州的方湖泛舟，春天梨花开的时候，那儿比晋泽美多了！”

“行！”蒋玉衡一口答应着，却丝毫没有看出王昭祚眼中深藏的柔情。

凉风乍起，月光投下轻轻一瞥。王昭祚转身，千言万语，都化作淡淡一笑。人生何长，相逢何短！或许就此一别，他们永远等不到重逢。或许明日，他们之中就会有人死于战乱，死于权谋。

离别之后，独孤成和蒋玉衡觉得这样傻等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到城中各处分头寻找况七娘。他们约好，若四更的时候还没有找到，无论如何他们二人也要在安远门碰面。互相叮嘱之后，他们便分头去了。

夜已深，喧闹了一整晚的开封城这时才逐渐宁静下来，四处逃窜的百姓也终于奔波不动，枕着惶恐倒头睡了。

独孤成如猎鹰一般，在夜色中的屋脊上掠过，他仔细地打量着沉睡的开封城，试图在某个角落寻找到况七娘的身影，可四下里空空荡荡。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倚靠在墙角边，不一会儿，那个身影又摸着墙一步步试图往前走，却似乎受了伤，走两步歇两步。

看那身影，定是个女子。独孤成心喜，立马从屋脊上跳下，前去接应。

“况姐姐？”他刚靠近，就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况七娘。

而那身影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震，而后欣喜唤道：“蒋大哥？”

独孤成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中慢慢升起一丝喜悦，就像是陈年老酒的酒劲，慢慢涌上头来。月色太暗，他反复看了许久才敢开口：“小慧？是你？”

“蒋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独孤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其实——我——我不姓蒋，我姓独孤，我叫独孤成！”

小慧故意露出惊诧的表情，而后温柔笑道：“那我叫你独孤大哥好了！”

独孤成不解：“我骗了你，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她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即便在黑夜中，依然那么明亮动人，“世道乱，你为了方便行事，用个假名字也无可厚非！”

独孤成这才解除了内心的愧疚，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小慧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弱弱道：“我——我本打算逃命，可是在逃的过程中，不小心受了点伤——”

独孤成这才想起她似乎受了伤，于是低头一看，她的左腿上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淋漓，难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原来小慧躲在扶云殿外亲眼看见朱友珪杀了朱温之后，趁乱逃出皇宫，在出逃的时候被宫中侍卫发现，左腿被箭射中。因不想太引人注目，她折断了那支长箭，只留下短短一截还插在腿上。

独孤成见她受了伤，忙关切道：“你受伤了，我帮你把箭拔出来，给你上点药吧！”

“独孤大哥！”小慧忙拦住他，她望了望四周，“这里不安全，我还不要紧，我们还是先逃吧！”

独孤成觉得在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背起小慧，往安远门方向去。一路上寂静无人，独孤成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尽力让自己的步伐做到最平稳。他从未如此欢畅过，在一天之内，他最大的仇人死了，并且他与自己魂牵梦萦的人重逢了。此刻，这个人正在他的背上，贴着他的温热。

他正沉浸在欢畅之中，突然，夜色中传来两声凄厉的狐狸叫声。这是他与蒋玉衡约定的信号。玉衡出事了？他心中一颤，再顾不得什么平稳，拼了命地循着声音跑去。

伏在他背上的小慧见他突然加快了步子，不禁好奇问道：“独孤大哥，怎么了？”

“玉衡出事了！”他闷闷丢了一句，再不多言。小慧只好不再多问。

当他终于赶到那狐狸声的附近时，看到果然是蒋玉衡正在学狐狸的叫声。他连忙跑过去：“怎么了？”

蒋玉衡看见他背上的小慧，忙问怎么回事，可见独孤成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便暂时先放过，径直拉着独孤成往巷子里面走去。

“这——怎么会——怎么可能——”独孤成顿时语无伦次。

只见银色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上，而况七娘静静躺在月光中，脑门上插着一柄匕首。小慧赶紧把头埋进独孤成的衣领里。

“血已经凉了，死了半个多时辰了！”蒋玉衡低声道。

“可——”独孤成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况姐姐武功高强，是谁杀了她？”

蒋玉衡再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独孤成忙拉过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肩上。

月光静默无言，照着开封城血流成河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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