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马狂嘶,王昭祚忍着背上的伤痛,一路奔回镇州城。好不容易回到了赵王府前,夜已深,府内却依然灯火通明,他不禁觉得奇怪。府门前的守门小厮见王昭祚差点坠下马来,忙上前扶住。
在梁营中困战许久,又一路颠簸,他已然身心俱疲,可一回到赵王府,他便想起了独孤成白日里的话,因担心万皓,他于是急问小厮:“万皓回来了没有?”
“万将军白天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了!”
听到此话,王昭祚心里一沉,莫非万皓真的出事了?他还未来得及悲痛,便被小厮告知晋王来了,他于是衣裳也来不及换,伤口也顾不上包扎,就径直去了大堂。
大堂内,李存勖正端着茶杯缓缓喝茶,王镕坐在一旁不停地陪着笑脸,张文礼则站在王镕身旁伺候。李存勖手边摆了五盘精美的糕点,却一块都没动。
见王昭祚回来了,张文礼忙兴冲冲地冲出来,假惺惺道:“大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把大王和晋王都等急死了!”他见王昭祚衣裳破烂,血污满身,故作惊讶道:“呀!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王镕冷漠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李存勖在,他定要痛骂王昭祚一场。可是如今,李存勖端坐在此,他只怕自己连埋怨的机会都没有。想在这里,他冷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怒色。
“父王!晋王!”王昭祚艰难地拱手作揖,双手抬起时连着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牙关紧咬。
李存勖冷冷看了一眼落魄的王昭祚,似在嘲讽又似惋惜:“人没救到?”
原来李存勖在半路上拦住了前去向刘鄩求和的王镕,随王镕回到赵王府时,赵王府中的下人便来回禀,说大公子打伤了看守的人,领着十个人出去了。王镕听了大怒,却不好当着李存勖的面发作。可李存勖已然猜到王昭祚定是得知蒋玉衡被抓而前去营救,于是一直在赵王府中等待。
他自然希望蒋玉衡能被救出来,却又似乎不希望。其实他不希望的,是蒋玉衡被王昭祚救出。如今看到王昭祚独自回来了,他的失落中竟藏着一分窃喜。
王昭祚听到李存勖的话,失落地摇摇头:“刘鄩早有准备!”
王昭祚正要把自己在梁营中遭遇的事仔细说来,李存勖却突然伸手阻止了他,转而对王镕道:“赵王身子不太好,今日又劳苦奔波了一番,不用在这儿陪着了,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这——”王镕始料未及,李存勖和王昭祚说话竟要把自己支开,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也隐藏着莫大的危险。
而这,正是李存勖想要的效果。让他们父子难安。
王镕心里虽千般不悦,脸上却还是砌出笑容:“那就不打扰晋王了!祚儿,你好好招待晋王!”
他这一声“祚儿”喊得王昭祚心里惴惴不安。王昭祚答应了一声,便弯身恭送王镕离开。
王镕和张文礼都离开后,李存勖于是开门见山问道:“你见到玉衡了吗?”
“见到了!”
他们两个都不想和对方谈起蒋玉衡,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不得不尴尬地面对彼此,为了救出蒋玉衡,李存勖放下了他一向傲然万物的冷面,王昭祚也克制住内心的不情愿,他知道李存勖问不出口,便径直道:“她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总有些人,明明自己的心思说不出口,希望有人了解、明白,可一旦有人识破并说破后,他却又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人窥探到,仿佛自己的领地被人占领了一般,万分不悦。李存勖便是这样的人。他渴望被人知,却又害怕被人知。在王昭祚看穿他的心事之后,他听到蒋玉衡无恙的消息,竟置若罔闻,连一个“嗯”字也没说。
王昭祚一心急于救出蒋玉衡,并没有注意到李存勖的神情变化。他愁眉莫展道:“刘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是防止我们去救玉衡!”
听到王昭祚左一个“玉衡”右一个“玉衡”的,李存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直盯着王昭祚道:“明晚,你率军前去偷袭梁营!”
“什么?”王昭祚猝不及防,怔怔望着胸有成竹的李存勖。
第二日入夜后,刘鄩正在大帐中和诸将商量明日攻打镇州城的事,突然听到士兵回报,说王昭祚率兵前来偷袭了。众将听后,一阵哗然。
“来得正好,我们这就把他擒住,当作人质,逼王镕就范!”
“做什么人质!”立马有人反对,大声嚷嚷道,“依我看,直接斩了,乱其军心!”
“对!”营帐中一片叫好声。
刘鄩却一言不发,众人纷纷请命前去擒住王昭祚,他却苦思良久,摆了摆手:“王昭祚昨日偷偷潜入我军军营,受了伤,照理说,今日不该再冒险前来!”
“他昨夜偷偷跑来救那女子,没救到,今天就想硬来,有什么不该的?”
“没错!他昨天死了那么多兄弟,今天来报仇也说不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刘鄩却愈发觉得蹊跷,他于是问那前来回禀的士兵道:“王昭祚带了多少人来?”
“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攻到军营之前了,后面还有乌泱泱的一片,夜里暗,看不清,但至少有两千人马!”
“两千人马?”刘鄩暗自思忖道。两千人马也不少了,至少,没有任何一个大将会带两千人马出来只为溜达溜达耀武扬威的。
众将见他仍在犹豫,于是一齐催道:“将军,再不做决定,王昭祚都要攻进来了!”
刘鄩于是拿定主意,自己和两位副将前去迎战,另外两位副将坚守营地。除此之外,他还命人加紧对蒋玉衡的看守,以防王昭祚声东击西。
梁营之外,火光映天,王昭祚虽有新伤在身,却异常勇猛,他身先士卒,跨马奔入敌军之中左劈右砍,直杀得昏天黑地,血溅满袍。为了蒋玉衡,更为了昨夜那些为保护他安全逃脱而战死的兄弟们。
而刀兵掩映之中,李存勖早已穿上梁军的衣裳,混在乱军之中,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潜入梁营。来此之前,他早已记下了梁军大营的地图,也早已规划好了今晚的路线。原来,他不仅命潜伏在梁营中的密探给自己弄来了一套衣裳,还画下了梁营地图。那地图中清清楚楚地标记着刘鄩的大帐在哪儿,以及,蒋玉衡被关押的大帐在哪儿。
李存勖一路低着头,尽量靠着火盆边走,人说“灯下黑”,如此一来,就不会被人轻易看清自己的脸了。他小心提防着每一个路过的梁兵,在来这儿之前,王昭祚说过昨夜他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于是李存勖格外小心。
沿着脑海中的地图,没一会儿他便找到了蒋玉衡被关押的地方。他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在四周仔细观察打探。
这里的确和王昭祚说的一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营帐,看上去像是堆放杂物的,营帐前也没有任何士兵看守。可是,李存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没有久留,而是跟在一列巡逻队伍后面再四处查探。奇怪的是,他发现这支巡逻队伍绕来绕去总在这附近,似乎正是围绕着那个毫不起眼的营帐。
莫非玉衡真的就在里面?他心里有些怀疑。
可就在他要离开这支队伍准备偷偷靠近那个营帐的时候,另一支巡逻队伍迎面而来,李存勖于是继续低着头跟在后面。两支队伍的领头兵打照面的时候互相打了个招呼。
“还没动静呢?”对面的人问。
“没!”这支队伍的领头兵答道,“今晚会有人来吗?”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们照做就是了!”
“这倒是!诶,那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让王昭祚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救?不会是他的小情人吧?”
李存勖在后面听到这句话,心里早冒起火来。
对面那士兵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是晋王李存勖的人,大将军逼问了好几天,一个字也没说,看样子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小丫头嫩皮嫩肉的,挨得住打?”
“那可不?这会儿还在打呢!”
两人说完话后,各自摇头笑了笑,便一左一右地领着队伍各自巡逻去了。
李存勖却浑身一个激灵闪过,这会儿还在打?这么说来,这里的一切布置只是虚张声势了,蒋玉衡并不在这儿!如果方才那个士兵所言非虚,那拷问总会发出声响,可是这儿除了来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火盆里噼噼啪啪的碎木声,任何其他的声音都没有。即便蒋玉衡在被拷打时一声不吭,可鞭子抽在肉上也总会发出声音的。
确定了这一点,李存勖便即刻离开了那支巡逻队伍,去寻找发出拷问声的营帐。只是,军营外呐喊声摇天撼地,军营内**声也不绝于耳,要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仅凭双耳寻出拷问声,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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