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越来越晚,已近辰时,黑夜却还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天边泄进几缕微茫的光亮,晨光中的晋阳宫愈加显得磅礴大气。
刘碧婵正领着丫鬟芙儿要去给老夫人曹氏请安,这是她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必做的事。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她的身份是奴婢还是李存勖的妾室,她都早早起床,赶在韩昕的前头去给曹氏请安。若实在去得太早,曹氏还没起来,她便命人不要打扰老夫人休息,自己默默站在一旁候着,直到老夫人醒了,才亲自跪到老夫人床边伺候更衣、梳洗等事。
眼看就要到了,刘碧婵突然看见四五个宫人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瓷瓶迎面而来,其中一个白瓷赏瓶清润透亮,瓶身描绘着火红的枫叶,灼灼可爱,刘碧婵甚是喜欢,便拦下来问道:“这都是送去哪儿的?”
“回夫人的话,这是大王赏给蒋姑娘的!”领头的宫人答道。
“蒋玉衡?”刘碧婵压低嗓门恨恨道。李存勖从镇州回来后,她才知道李存勖借故外出,原来是要去救这个从前毫不起眼的奴婢。更让她嫉妒的是,李存勖竟瞒着老夫人,瞒着众朝臣,孤身一人去救她。李存勖带着蒋玉衡一起回到晋阳宫后,总是和蒋玉衡粘在一块儿,读书研磨、外出打猎等事都是让蒋玉衡伺候左右,即便是从前的伊雪,也没有这样受宠过。
刘碧婵也曾在老夫人跟前吹过风,可曹氏为人一向宽仁,又觉得李存勖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劝刘碧婵大度些。刘碧婵只得作罢。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里也绝容不下这粒沙。
就在刘碧婵怒火中烧的时候,蒋玉衡偏偏撞到了枪口上。原来李存勖命蒋玉衡每日早晨去书房伺候,李存勖已经在上朝了,待会儿就该去书房处理各种文书,蒋玉衡得赶紧赶去书房。
“站住!”刘碧婵朝急匆匆赶路的蒋玉衡喊道。
蒋玉衡扭头一看,见是她,忙趋步过来请安:“见过夫人!”
“贱坯子!”没想到刘碧婵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众人心中一颤。
蒋玉衡捂着半边脸,惊慌失措地望着咬牙切齿的刘碧婵。刘碧婵却还不解气,一边狠狠拧着蒋玉衡的胳膊,一边骂道:“怎么,你还想顺杆子爬,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周丰一死,你和独孤成就赶紧认了周德威做义父,如今独孤成当上了将军,你也来勾引大王,想做主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蒋玉衡受此大辱,怎肯忍气吞声,她用力甩开刘碧婵的手,刘碧婵哪里是她的对手,差点没摔倒,幸好被身后的芙儿扶住了。蒋玉衡不卑不亢地回道:“独孤认周将军为义父,是大王的主意,夫人要是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到大王跟前说去!”
刘碧婵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行:“你一口一个大王的,怎么,这么快就觉得大王一定向着你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最卑贱的奴婢,大王今日喜欢你,不过是图个新鲜!你以为大王真的会把你放在心上,你也不想想,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大王跟这么一个贱婢纠缠,大王的颜面何在?”
刘碧婵的这一番话切切实实地刺中了蒋玉衡的心。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卑贱的身份,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大王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只要李存勖一冲她笑,一把她拥进怀里,这些,她就都顾不上了。可是,她不得不顾虑她这个卑贱的身份会给李存勖带来什么。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被天下人耻笑!
看见蒋玉衡沉默不语,神情凄楚,刘碧婵心中这才畅快了一些。她故意伸手打碎了那只枫叶白瓷赏瓶,然后扭着身子朝曹氏的住处走去。而那瓷瓶破碎的声音,在蒋玉衡的脑中炸开。
李存勖在书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蒋玉衡的身影,平时的这个时候,她早就该到了。左等右等也盼不到,他终于坐不住,起身出门去看,却看见蒋玉衡正在大门外徘徊。原来蒋玉衡被刘碧婵痛骂一顿之后,心中酸楚,犹犹豫豫的,想来,却又不想,因此徘徊了许久都没有进去。
李存勖见她不太高兴,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却不说破,而是冲门外喊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蒋玉衡见躲不过,便抬步进去,跟在李存勖的身后,到书房的书案边磨起墨来。可她总是心不在焉,差点把砚盘打翻。李存勖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淡淡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没——没有!”
李存勖抬头看了看她闪躲的眼神,继续低头问道:“我让人给你送去几个花瓶,看到了吗?”
“看到了!”
“喜欢吗?”
“喜欢!”
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李存勖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伸手去握她正在磨墨的手:“怎么了?”
没想到蒋玉衡竟下意识地将手一缩,打翻了砚盘,浓黑的墨洒了李存勖一身。蒋玉衡这才回过神来,一边道歉一边给李存勖擦拭:“大王——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存勖扶起她的双肩,盯着她,极严肃地问道:“我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蒋玉衡一直低着脑袋,不去看他,可她知道自己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若一味地说没事,只会让他一问到底。于是,她弱弱道:“我不小心打碎了大王送的花瓶,所以——”
李存勖半信半疑道:“打碎了哪一个?”
“画枫叶的那个!”
“真的?”李存勖歪着脑袋,头几乎要凑到她的额头边。
她的脸火辣辣的,连着耳朵一起红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被他识破,于是连连点头。李存勖轻轻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脸蛋,笑骂道:“那是最精美的一个,你还真会挑!”
蒋玉衡如释重负地跟着笑了笑,而后被李存勖拥进怀里。她以为自己逃过了李存勖的眼,却不知道李存勖在她离开后立即召来了那几个给她送花瓶的宫人,将事情的原委问了个清清楚楚。
李存勖在弄清事情的真相后,没有责备刘碧婵,也不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命人给刘碧婵送去一个一模一样的枫叶白瓷瓶。刘碧婵看到那精美的花瓶时,自然明白李存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心中更加记恨蒋玉衡,却也不敢再如此肆无忌惮,竟收敛了几分。
天一分分暗下,寂夜沉沉,天上一弯如勾月牙不时被流云遮蔽。月黑风高,院子里瘦弱的树枝在风中摇摆不定。屋内的灯烛已经息了,小慧正闭目睡着。
“吱——”忽然,紧闭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色人影蹑手蹑脚地跳了进来。
小慧突然被这轻微的声音惊醒了,她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装睡。她在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自己潜藏在太原城内,会是什么人深夜前来?若说是来取自己的性命,那只会是蒋玉衡。可听这脚步声,虽脚步轻盈,轻功很好,却步步沉稳,应该是个男子。况且这脚步中显然带着迟疑,莫非是——
想到这里,她决定赌一把,尽量将呼吸调整平稳,免得被看出破绽。就在那黑衣人一步步逼近床边的时候,小慧突然懒懒翻了个身,正对着外面,她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将被褥抱在怀里,尖着嗓子喊道:“啊!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不等那人回答,她便抓起枕头朝那黑衣人砸去,而后迅速下床朝门边跑去,鞋都没来得及穿。偏偏自己临睡前将门闩销得紧紧的,一时半会儿怎么拔都拔不开。她心急如焚,一边回头望一边使劲扯。
她正手忙脚乱的时候,那黑衣人已经拔出匕首,迅速朝她刺来,小慧慌忙一躲,那黑衣人扑了个空。她于是在屋中乱窜,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朝那黑衣人砸去,却没有一个砸中的。眼看能扔的都扔光了,她慌忙之中,想要搬起凳子去砸,可凳子还没搬起来,那黑衣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眼中闪出凶光,匕首上的冰寒让小慧一步步向后退着。
她一面摇头一面哭着,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终于,她靠到了门上,再无路可退了!那黑衣人也终于不再犹豫,举起匕首朝她面上刺来,小慧眼疾手快,双手握住了那黑衣人的手,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匕首离自己的眼睛不到两寸的距离,小慧终于哭着喊出了声:“独孤,救我!独孤——”
无助的喊声散入夜空,那黑衣人眼神一颤,手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力气。就趁现在!小慧狠狠踢了那人一脚,成功从匕首下逃出,就在她打算逃走时,那黑衣人一个转身,拽住了她的胳膊。
明明那人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小慧却双眼一转,顺势装作被拽回的样子,整个身子扑了回去,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黑衣人的匕首上。
“啊——”小慧一声惨叫,那匕首已经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口上方。
“小慧!”那黑衣人紧紧抱着她,发出沉痛的嘶喊。
小慧慢慢倒在他怀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颤抖的手缓缓扯下他脸上的黑布,眼前的人竟是独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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