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翎做了一个梦。
梦里,长雪街十一里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青石板上的雪晶莹洁白。左侧的商铺全都挂着鞭炮,行人们、店家们都欢喜地点燃了鞭炮,街上一头红色烈马缓步驰行,马上的男子一身红装,英俊帅气,定睛一看,竟是易翎自己。长雪街尽头围满了人,人群中簇拥着的,是一个巨大的车架厢,透过红色的帷布能看见里面坐着一个温婉的女子。易翎驾马上前,马刚起步,忽然易翎摔倒了,易翎睁开眼一看,自己依旧趴在桌子上。
而身边的魏芷却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她刚刚饮过酒的酒杯立在桌上。易翎有些怅然了,想起了刚刚魏芷对他说的那些话,自己真的醉了吗?
再一看,谢星、顾盛白、苏枔还坐在桌边,此时正看着醒来的自己,带着些关切。谢星开口道:“易兄你醒了。你方才醉了小半个时辰了,魏姑娘身体有恙,已经先离开了。”
易翎叹了口气,道:“芷儿的心意,我这下全懂了。”
苏枔也是喝醉了,睁着迷离的双眼,道:“没事没事,改天再给你介绍一个。”
顾盛白看了看易翎,只见易翎神色萎靡,双眼失意,满是无神,不知怎么地一怒。忽然提高了语调,道:“你懂什么懂?整日无所事事,脑子里想的不是喝酒就是看姑娘,你有什么功业?有什么成就?你这种人在我们风曳,早给人一刀劈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顾盛白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苏枔和谢星顿时清醒了不少,谢星悄悄拉住顾盛白,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这高冷少年说出这么多话来,一时间没人能想到,易翎同样被说得一愣,接着自嘲地笑了笑。
顾盛白斜着眼看他,不再说话。谢星赶紧站了起来,道:“别喝了别喝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几人起身离开了袖纷楼,易翎临出门前回身看了看高耸瑰丽的袖纷楼,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谢星倒是看见了这一幕,但心知此时易翎刚醒了酒,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劝慰他,便只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易翎转头一看是谢星,勉强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前两天的乐观嬉笑之情。
谢星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羽毛你今年多大了?”
“我去年才刚及冠。”
“那魏姑娘呢?”
“芷儿?应该是二十一了。”
谢星笑了笑,道:“那你们两个可一个比一个年轻啊。现在急什么婚姻大事?我觉得魏姑娘说得挺好,你是有志男儿,应该趁此年月去做一番大事业才对啊。等到你年少有成了,魏姑娘依旧未老,那时不是才最适合吗?”
苏枔小声地鼓起了掌,拍了拍谢星的头以示赞赏,接着道:“对呀对呀,魏妮子我帮你看着,她可是我内定的嫂子。”
就连高冷少年顾盛白也不再挤兑易翎了,而是轻轻锤了他一下,表示自己也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易翎顿时心下一暖,那点黯然也散去了,挠了挠头,道:“我哪里伤心了?全姜都多少女孩子追着我,我怕什么怕?”
几人相视一笑,迎着温柔月光在长雪街上向前走去。
此时的长雪街上行人依旧不少,几人看见前方矗立着几栋装潢跟袖纷楼相近的建筑,但此时门口却站立着两列魁梧的士兵,身上依旧是雪白色的甲胄,看起来跟那日的白郦军甲胄一样,但头上的盔甲却跟白郦军的头盔不一样,头盔正中间刻绣着的是一头寅虎。
易翎本来正和苏枔打闹呢,忽然看见了这伙士兵,脸色变得微妙起来。苏枔侧着头对易翎道:“这是不是白郦军的寅森营?”
易翎点了点头,道:“是寅森营,看来里面有大人物。”
谢星听得好奇,什么寅森营?当下就问了出来,苏枔便答道:“白郦军内部分为三营,寅森营人数最少,只负责大人物的护卫,兼当皇宫的侍卫。人数最多的是伏荡营,沧周常卫军和后防军都是伏荡营的人。还有一个营是浣和营,乃是我们沧周的秘密部队,我可不能告诉你他们是干嘛的。”
谢星听得点了点头,看来那栋建筑里面是沧周的大人物在摆宴会。苏枔和易翎看起来也没有去凑热闹的意思,于是几人就当是个小插曲了,依旧走着自己的路。
几人走到那一侧的十一里长墙边,半醉着在端详一幅女子画眉图,苏枔和易翎这两个长雪街常客于是便开始争论这个女子是谁。谢星头有些晕,便站在离几人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吹晚风,朦胧的双眼往四周望去。晚风习习,一阵凉意吹来,谢星倍感清爽。
咦,怎么头上忽然暗了下来。谢星突然发现头顶的月光暗淡了下来,那月亮本来是在他左前方的方向的,也就是在刚刚那伙寅森营守着的那几栋建筑那个方向。于是谢星很自然地看向了那个方向,哎,怎么那栋阁楼顶上有一团黑影?谢星还以为自己喝多出现幻觉了,急忙揉了揉双眼,怎么那团黑影还在?
谢星马上叫来苏枔三人,指了指那里,顿时听见了苏枔大叫道:“天呐!这是什么鬼东西?”
几人之中就苏枔喝得最少,因此也最清醒,此时听到苏枔这样叫,谢星顿时明白自己不是看花眼了。连忙转回头去看那团黑影,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那竟然是一头魁伟巨大的异兽!一颗脑袋约摸有一驾马车般大小,一对灯笼大的眼睛透着凶光,头颅似龙,但却没有犄角,身长约五丈,如同一头青牛,但又覆盖着一层青绿色的鳞片。还吊着一条硕大的尾巴,尾巴末端是一个蹴鞠般大小的球;但最为诡异的却是这头异兽的肚皮处,一个硕大的兽腿挺立着,它没有四肢,只有腹部的这一根兽腿!看起来十分可怖。此时这头异兽脚踏星云,从黑夜中落下,径直落在了那栋阁楼顶台。
只听“轰”地一声,那阁楼的楼顶瞬间被踏碎了,这头异兽落在阁楼上,眼睛露出凶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那“嗷”地一身长啸如同惊雷,响彻了大半条长雪街。那被震碎的阁楼落下无数的碎砖瓦砾,落在地面上,门口那两列寅森营的士兵同样看见了这头异兽,顿时如临大敌,为首的两个马上跑进阁楼,似乎想去里面通知里面的人出来。
那头异兽仰着头又吼叫了一声,浑身鳞片一颤,更显得凶狠。唯一的兽腿狠狠地踩下,顿时那阁楼又塌陷下去,这时里面的人似乎都回过神来了,纷纷哭喊着从门口跑出,那伙寅森营士兵迟疑了片刻就自发地维持起了秩序。
谢星几人看见这可怕的异兽,这时也被惊得回过神来了,易翎张开了嘴巴,结巴道:“这……这不是褚耀夔吗?我在书上看过,是,是天下六凶之一!”
苏枔确实毫不紧张,道:“对,就是褚耀夔。怎么这么丑,实在太难看了。”
谢星顾不及听苏枔后半句,已经听得心下一震,天下六凶?那日雍频大鲲的身影顿时闪入他的脑海,雍频大鲲也是六凶之一。那雍频大鲲可是搅得整个东海天崩地裂,自己的师傅和风曳大汗冬旭生联手都斗不过他,最后还是自己的师傅兵解一身法门,才勉强将它暂时封入东海。眼前这褚耀夔跟雍频大鲲齐名,那岂不是同样能横行无忌,这眼下可没有第二个能兵解一身法门的人了。想到这,谢星脸色一白。
可苏枔却还有些兴奋,道:“太好了,这孽畜竟然敢来姜都放肆,它肯定要死了。”
易翎却并不乐观,忧心道:“那可是天下六凶啊。二十年前只出世两头,就把整个柱梁弄得民不聊生,也由此引发了国祸。不行,我必须先去清政司一趟。”话刚说完,易翎就转身离去,仅仅数息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苏枔却还依旧不解,道:“真有这么可怕吗?我们沧周国内,也是有不少宗师高手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盛白这时开口了,道:“六凶是天赐命缘,不是普通人所能对抗的。”
几人说话之间,只见那头褚耀夔尾巴一转,腹部那壮硕的独腿带着一股巨力狠狠砸下,接着再度昂起了巨大的头颅,吸了一口气之后汹涌地咆哮出声。“嗷呜”一声如雷鸣般的长啸响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深厚的音功,顾盛白和苏枔同时脸色骇然,这一声长啸震得他们气海一阵翻滚。
修为高深之人尚且这样,更别提那些普通人了。谢星便被震得胸口气血翻涌,脸色顿时起了潮红,胃部传来一阵恶心感。再一看那阁楼,只见刚刚跑出来的人大部分都如谢星一样,头晕胸闷,一个个走不动路,踉踉跄跄地拉着步伐。
一声长啸下,那阁楼同样收到了损伤。只见更多的瓦砾掉下,楼顶两层是木质的,原本是为了美观,此时却加剧了衰亡。那阁楼倒塌着落下,烟尘之中,那褚耀夔的身影更加有威压了。
随着人群勉力跑出,跑在最后的那伙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一身淡黄色锦袍,胸口处刺绣的是一头四爪紫金璃龙,飞扬的眉毛轻轻挑起,眉下是黑琉璃般晶莹而高贵的眼眸,鼻梁高挺,带着独特的威仪和高贵的气概。这人在周围人的簇拥下跑出了阁楼,回头看了看那头褚耀夔,眉毛挑得更高了,侧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便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向那头褚耀夔缓缓走去。
这时苏枔同样看见了这名年轻男子,待看清了他的容貌之后,顿时一惊,道:“天呐,原来是陛下在摆宴。”
谢星脑子一震,陛下?那不就是当今沧周的皇帝卫辞了吗?沧周君王摆宴,那规格得多高,客人又将是何等尊贵。可这头褚耀夔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砸场子了?
这时刚刚那名对着卫辞点头的男子已经迎着阁楼砸下的尘土走了过去,那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微胖,留着一口络腮胡子,看起来孔武有力。这中年男子手放脊背,黄光一票闪,摸出一杆偃月刀,是那种战场上横扫战阵的大长刀,长约八尺,把手处纹着一头吊睛大虫。
男子双手握刀,喝了一声,凌空一跃,在空中转了个身形,如同猛虎下山般带着刚烈的气势一刀劈向褚耀夔。那褚耀夔缓缓地移动头颅,灯笼般的双眼带着凛然的杀意,猛然间尾巴一扫,如重锤一般势不可挡地砸了过来。
男子受这一击所阻挡,攻势顿缓,双手把偃月刀一转,气海涌动起来,他脊背忽然泛起了一阵土黄色的光芒,接着只见那光芒缓缓成形,幻化成一个巨大魁梧的人影。土黄色的人影高约一丈,与那男子隐约重合,再仔细一看,这土黄色的人影赫然是一个长须将军,一身战甲英然,手持土黄色光芒的偃月刀,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霸气。
男子双手持刀再度上前,身后的土黄色人影顿时跟上,一小一大两把偃月刀重合着劈向褚耀夔的独腿。这一刀真气动荡,夹杂着沙场的血气。那褚耀夔身形巨大,又只有一条独腿,本以为会是个笨拙的异兽。没想到那褚耀夔忽然一动,那条独腿猛地抬了起来,但十分奇怪的是,它雄壮的身躯却没有因此失去平衡而倒下,只见那褚耀夔一脚踩出,直接撞在了男子的偃月刀上。
男子心下镇静,顺着刀势转为横斩,接着又是向上挑去,土黄色光芒的长须将军同样跟着出刀,顿时刀气纵贯,交错着笼罩住褚耀夔的独腿。那褚耀夔似乎吃了个亏,嘶吼一声甩起巨尾,狠狠砸向男子。
那男子急忙转身,这巨尾顿时砸到了男子身后的黄芒将军身上,谁料那尾巴的末端忽然张开,伸缩出无数的绒毛,绒毛之间火焰闪动,这火霎时间烧没了那长须将军。
此时的褚耀夔,尾巴末是跳动着的火焰,火焰“轰”地一声忽然烧得更开,如鲜花绽开一样。那男子险些自己也被烧到,急忙挥刀在身后一斩,斩出一道银白色光圈,恰好分割开了那火焰。
此时的男子,背部的衣服隐约烧起了一点褶皱,他的脸上带上了一点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