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更替，午时有雨，演武场上依旧热闹非凡，而朝闻道下的山洞中依旧寂静清冷。自获免三关之后，谷雨便没再踏出山洞一步，向来少有关合的房门也变成了少有打开，只有红仙儿端茶送饭时山洞中才能透入一丝光亮。

时已两日，期间，贾晓通来过，却被红仙儿阻拦在了屋外，之后风天雪到访，却也同样没能走进屋内山洞，即便是那判裁席上的主判长老前来，也被谷雨一句话拒之了门外。

午时有雨，夜时晴，山洞的门在入夜之时分开向了两边，不过，却不是被轻轻推开，而是在一声乍起的砰然之声中脱离了洞口，破碎纷飞向了茅屋外，而在洞中，原本才做成不久的桌椅几案和床榻已然化作了一地碎屑。

在碎屑中，一个人影满身衣衫残破的跪跌在了地上，手中拿着一支垂挂着墨汁的黑笔。

谷雨在洞中写字，却怎么都没想到，满身或是登山时留下的伤势，或是被第五公子手中剑穿透留下的伤口才好不久，竟又因写字而受到了一次重创，且这一次创伤，竟异常惨重。

返回山洞后，谷雨按照着老囚徒的指点感受着手中笔以写字，起先还不觉有异样，但到得往后，却震惊的发现，手中短短的一尺不到的笔中，笔的笔杆中竟似有着万千条不断残绕交错的路，他的神识在路中竟险些被绞成了粉碎，若不是退出得及时，此时恐是早已被震荡了识海，错乱了心神。

谷雨撑着地，在奔进洞中的红仙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摇晃着抬起了右手中看不出丝毫诡谲的黑笔。谷雨低头看了看笔，抬头看了看洞中模样，刚欲说话，却是被一片浓烈的鲜血充满了口中。

“看来是快了。”在将那个字和笔交给了谷雨之后，隔壁的老囚徒就很少离开这片山壁去修阶。老囚徒走进洞中，将目光落在谷雨身上端详了一番道：“你可是感觉到了那万千条路？”

谷雨在红仙儿的搀扶下坐靠在洞壁下，久久平复了心中凶猛的翻涌后才得以将声音传出了口中。谷雨看着手中笔，说道：“那日的第一条线，怎么没有这般反应？”

红仙儿将茅屋中那件晾干后还来不及收的裘衣取下轻披在了谷雨的身上，老囚徒则是弯下腰帮助着收拾屋内的一片狼藉，说道：“那第一条线就相当于你远远的看见了一扇门，只是看见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万千路，却似门后的万千把刀剑，你要从其中穿过，自然就不会那么容易。”

谷雨抬手抹去着嘴角的黑色血渍，闭目感受这体内严重的伤势，说道：“可这也太不容易了些，如果照此难度，不说在天召试之前我能不能破境入凝域，以现在的伤势，我恐怕连文殊榜的第六关的过不去。”

老囚徒将手中一条残破的桌腿扔在了洞口，起身看了看洞外道：“老朽一直相信你能在天召试开始前解开体内的禁锢。”老人话间微顿，将目光落在了林中那一片已几日没有见得梅花鹿踪影的菜园，笑了笑道：“至于伤势，如果太重，你可以求一求那只老鹿。”

谷雨不明其意，停下了将笔递给红仙儿的动作，不解道：“先生此话的意思是……”

老人却是不说，只是将嘴角的笑意浓郁了几分，后道：“如果求得了它答应，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罢，老人没再给谷雨开口的机会，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出了洞外，提着放在洞孔的凿石工具去往贯通了整个圣山的龙形石阶。

谷雨在老囚徒走后踉跄的站起了身，在红仙儿的帮助下将披在身前的裘衣披在了身后。谷雨一手抓着裘衣领口，一手扶墙走至了偏斜欲倒的茅屋，将满目的疑惑落在了林中的菜园中。

梅花鹿的身份尊贵，谷雨在那日与第五公子的一战后就已猜测到了几分，但在谷雨看来，那只梅花鹿身份之所以尊贵，多半因为是圣山某个大人物的家宠。既然是家宠，那么求它有用么？就算极为通人性的梅花会答应，可其主人会答应帮他这一个几乎被整个圣山人所厌恶的人么？

况且，他的伤虽重，却还不足以重到乞求他人的地步。他的戒指中还有着不少来自风家的奇异丹药，那些丹药或许不足以让他在文殊榜第六关前痊愈，但隔壁还有着书生，他大可以请修为高深的书生相助，又何至于舍近求远？

然而，他却错估了体内的伤势，这一次由一支笔所造成的伤势远远重过了他所想所感觉的程度，就在刚想罢之际，他浑身忽地一真剧颤，厚厚裘衣下的残破衣衫上蓦然被骤渗出皮肤的密集汗珠浸成了一片湿漉。

有血，不断从谷雨的唇间喷涌而出，落地腐蚀着地面。若不是谷雨及时转身避开，在他身前的红仙儿的手，就将被血染破损。

谷雨转身避开红仙儿，却没能收住转身之势，贴着洞壁就跌倒在了地上。红仙儿惊恐欲搀，谷雨却是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将之斥停。谷雨颚侧青筋绷现，“别靠近我！”

在倒下前，谷雨陡然感觉身体如是被重锤，在倒下后，谷雨更是感觉身体变成了重锤下的蚂蚁，像是被锤碎了血肉，粉碎了骨骼。

在之前，老囚徒似已看出了谷雨的伤势，在此时，谷雨清晰的感知到了伤重的程度。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生命在清楚可感的流逝。

有压抑不住的低沉声响在山洞中起伏，红仙儿在声响中奔出了洞外，可红仙儿没能在隔壁找到书生，也没能找到已不知去往了何处的老囚徒。

红仙儿向洞中奔回，却再奔回，脚步就惊停于了一幕诡谲。红仙儿看见，谷雨的身上散落出了一片光，那一片光从谷雨的周身升腾而起，消弭在了半空。

光，如是洒落的星光，又仿似一片能在夜间发光的飞虫飞满了整个山洞，但若谷雨能睁眼，能回头看，就能告诉红仙儿，那不是星光也不是发光的飞虫。

那是他体内那道在风家船上时入体的白印在破裂碎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