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将顾实请出了翠环空间，他自己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俯瞰着底下那个生机勃勃的翠绿色世界，他脸上的邪魅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从未展现于人前的、凝重的面容。

翠环世界依旧在运动，但李非却不动了，他如同雕塑般地站立在原地，良久良久。直到某个时刻，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愫，右手下定决心似地重重一挥，底下的世界随之而变。

树木、河流、山川甚至日月天空，全都在瞬间翻覆，整个翠环在狂乱的时空中扭曲、撕裂，重组、拼接。

在一切敲定之后，这个世界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红色，潺潺蠕动着的、覆盖整个世界的“红色”。如果顾实在场，他便能识得那“红”，那是神血结晶，该有多少神明陨落才能将全世界染成这般。。。

李非让自己从高空缓缓落下，直到他的脚底要触到那红色为止。

神血的海洋是沸腾着的，即便神明都已陨落，他们的血液也将持续燃烧直至幻境归于虚无。在永不停歇的狂风中感受着脚底的灼热，在红色冥海之上聆听万物生灵的哀恸，李非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要不然他何以如此冷静地面对整个世界的悲伤。

李非的目光在极其绵长的地平线上扫过，而其脑中不禁浮现了《命运》（学者艾耶莎·福尔德所著）中的一段节选：在名为“世界”的棋盘上，神为棋手，万物为棋子。神可以掌控每颗棋子的落向，但他也需要心无旁骛地下棋，因为这棋盘是比他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所创造的，他必须要履行棋手的职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神不厌其烦地下着棋，直到某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棋子落入棋盘，神的目光随着那异子的跃动而跳脱棋盘之外，毁灭降临。

无论多么坚强的灵魂，都难以在这样的空间中久留，李非已经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了，疯狂、绝望、悲哀在他脸上肆虐。模拟幻境能够如此侵蚀人心，只因为翠环?弥耶纳琉斯真的存在过，而此情此景，就是它终焉的复刻。

李非快要扛不住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想再看看那矗立于死去世界上的唯一活物，那以九世三界之树为形，以翠环·弥耶纳琉斯为灵的“须弥芥子”。

啊！多么荒诞却无法否认的怪物：

堆叠在红海之下的白骨为其根，扎于地脉之核；巨大臃肿却不腐烂的众神之躯为其干，金色的血液缓缓流转；无以计数的手臂与腿脚为其枝，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树干之上；大地之神、夜神、月神、太阳神、兽神、魔法之神，万千神明的神首为其叶，贪、嗔、痴、慢、疑地注视着死去的世界。

恍惚间，李非似是不再受眼前之景的影响，那一抹邪魅的笑容出现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喃喃道：“老师啊，告诉我吧。。。这混沌的心脏、畸形的子/宫，是不可改变的命运，还是最后的希望？”

另一方面，顾实回到了休息空间中。虽然他与李非在翠环中交谈须臾，但因为时间流速不同，所以只比其他人晚到几秒钟，无人发觉。顾实左顾右盼，见几位伙伴神色皆有些恍惚，想来这个试炼对他们的冲击不小，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环节。

【监测到各位考生的脑疲劳度接近临界值，为保证考试的公平性，在第四试炼开始前给予各位为时30分钟的表世界休息时间。】

【现在进行脱机。。。】

【心肺功能正常。。。】

【正在脱机。。。】

“呼。。。”顾实从睡眠仓中起来，习惯性的看了看腕表：9月27日下午5点11分，在模拟幻境中待了30多天，现实世界里只过了2个多小时，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挺人性化，中场休息半个小时，真是累得够呛啊。”赵志在旁扭扭脖子动动腰，似乎自己的身体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活动了。

“话说顾实，你最后是被附身了还是怎么的？”张浩拍了拍顾实的肩膀问道。

“啊？”顾实根本就不知道最后发生的事情，那时的他，已经被克鲁马诺·尘夺舍了。

“呜。。。好累啊，感觉睡个三天三夜也缓不过来。。。”徐婉婉垂着头，俨然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那个。。。顾实，虽然你没法通过考核了，但希望你在第四试炼里不要划水啊，拜托了。”赵志双手合十，怪不好意思的说道。

“知道啦。”顾实无法通过考核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滥用规则和引发神罚都犯了旅者的大忌，无论考官是谁都不会让他通过的。不过顾实并不在意结果，他只注重过程，没能通过反而顺了他的意，毕竟想要免费使用这台模拟设备，只有复考这一个方法。

三言两语之后，顾实走出了考场。论休息的话，自然是走到室外，呼吸下新鲜空气最好。

顾实独自坐在考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的长椅上，看天边金红色的夕阳下坠。路过的学生们的交谈声似乎离他很远，虫与鸟的交响乐却在耳边缭绕。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怕是能够洗涤心灵吧，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多么美妙的情景啊，他陶醉其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实的目光越发柔和，突然之间，脑中的某根神经却发出了预警：在经历了折磨人心的试炼之后，能够享有这般的安宁，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如果这就是第四试炼呢？”虽然概率很小，但主考官毕竟是李非啊，顾实必须要确认一下，他摊开手掌，道：“book！”

【第四试炼完成，考核结果正在统计中。。。】

9月27日下午5点22分，狮心学院战技分院某办公室中。

李非捧着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相框说道：“老乔啊，你家小小乔真的很可爱啊，不过这孩子怎么一见我就哭呢？”

“哈哈哈哈哈！”被称作“老乔”的中年人爽朗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的笑容太恶心了。”

“滚！”李非噘嘴道：“那是我的招牌好不？”

“行，行，行。说吧，找我什么事？你小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李非一把勾住了老乔的肩膀，道：“我说老乔啊，你老婆也娶了，孩子也有了，是不是该从第一线退下来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对吧。”

“啧。”老乔一把甩开李非的手臂，挑眉道：“你小子咒我呢？”

“我给你立个反的flag，这样你就不会有事啦，懂不懂？”

“行，行，行。懒得和你贫，到底什么事？”

“你开学的时候不是捞了两个灰名回来么，我想收其中一个叫‘顾实’的做门徒，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哦，这样啊。报告你应该也看过了，我们和这俩灰名没什么交集，也就在最后打了个照面。”老乔略作思考，又补充道：“不过那孩子应该还不错吧，似乎判断出那个幻境没什么危害，还挡住了阿飞的【炽焰】。”

“炽焰。。。”李非眼中闪过精光，感叹道：“那是传说级的威力吧。”

“倒没有，微型幻境里用不出全力。不过灰名能接下的话，很了不起了。对了，我之后也没在意，那孩子的占星怎么样？”

“初级驱梦师潜力咯。”李非随口说道。

“这么弱。。。”这倒是有些出乎老乔的意料了。片刻之后，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李非，道：“你小子还没放弃啊，否定克尔诺斯之碑的预言。”

“怎么可能放弃嘛，那可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啊。”这话从李非口中说出，感觉很微妙。“而且，这次很有希望啊！来来来，我给你看看那小子的光荣事迹，而且他八成是有灵魂卡牌和英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