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文字游戏和政治智慧
作者:乙未东皇      更新:2020-04-19 21:07      字数:5019

宋江吃鱼吃坏了肚子,在抄事房憋了五七天。大病初愈,想出去找人聊聊天,结果一个人都没找着,这才来到了浔阳楼吃酒。

酒保问宋江你是要请人吃饭还是自己喝酒消遣。正常人回答我就一个人就行了,但是宋江偏偏不这么做“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要请两个人,还没看到他们来。像宋江那么强大的人也存在安全感的问题,明明吃酒的只有他自己,偏偏要说计划请两个人,因为宋江是山东人,无论自己能耐再大,无论自己在郓城县再怎么呼风唤雨,到了江州也是使用外地口音的外乡人,也不知道浔阳楼宰不宰客,而宋江自己武力不济,为了避免冲突,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江最好的方案就是告诉酒保自己要请两个人,而自己请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到,就变成了未来的不确定因素,所以酒保就得小心伺候。倒不是说钱多就不怕挨宰,这是两码事,一个一块的鸡蛋卖你一百块,无论是谁,无论有再多的钱,也都会觉得很恶心吧,这是吃不吃苍蝇的问题,不是贫富的问题。果然酒保上菜很规矩“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食器倒是没问题,只是这个菜有点夸张了,别说是宴请两个人,再来两个人估计也吃不完,不过也应了宋江前面说的那句话“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酒保知道宋江是一个人只上了一壶酒,酒是按照一人份来上的,但是这个菜是有点宰人了,倒不如像武松那样筛三碗酒,切二三斤牛肉来得痛快,谁叫你自己没有安全感呢。酒保的能力虽然不如宋江,每天见的人却比宋江要多,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的小心思。而宋江的这种天生安全感的缺失,也是最终导致他变成投降派的原因,有些人能力很强,综合能力也很全面,基本上没有短板,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死死抓住手里的资源,让自己的选择一错再错,最终变得不可收拾。而武松这种人就没有什么安全感的问题,你的家丁对我不好我就动手打他,也不担心你把我撵走,你要下药就给我下药,你说有老虎我就去打,你说要打一百杀威棒爷爷就让你打个够,你说要去打恶霸我提着两只铁拳就上,你说要害我性命就杀你全家,在武松的眼里完全不存在安全感的问题,其实如果是武松做了梁山之主,也许真的会兴举大业,但是武松的长板是他自己的武力,武松本身的能力其实并不弱,如果是能够放弃自己过于依赖自己的长板,只是利用自己其他的能力带动梁山集团发展,也许水浒传的结局会不一样,不过那样的话水浒就会变成了一部玄幻小说,可能是历史局限吧,即使是封神那样的神魔小说也要以历史为框架,施公那个时代还没有穿越小说,做文人有着对历史的敬畏,所以只能让武松发挥他自己的长板,只能在一个团队里面做一个人命收割机。

酒保的算计归算计,就算是酒保认为捡个便宜宰个大的,能随手就扔出20两的宋江也不在乎这些。宋江心情还是不错的,吃饱喝足了在浔阳楼上写了两幅作品。

说黄文炳陷害宋江,其实也未必是这么回事儿。人家只是尽自己的职责例行公事而已。话说黄文炳在江州的地位比宋江在郓城的地位要高很多,虽然在闲不管什么事儿,至少是个通判,政治地位仅次于江州府蔡九,相当于江州班子的二把手。而宋江在运城只是一个刀笔小吏,是临时工,没有正式编制。在某些方面黄文炳还是要比宋江强一点的。

书中讲黄文炳这个人“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虽然人品上有瑕疵,但是搞政治毕竟不是搞道德教育,阿谀谄佞也没什么不对吧,佞的原义是有才智,身在体制之内,说些好听的话做些恭顺的表情让自己的上级认可自己的社交能力有什么不对呢,像海瑞那样跟自己的上级对着干的能有几个人啊。走政治路线的到了中上层一个萝卜一个坑,越往上走越是困难,大家靠的往往是关系而不是能力,比自己能力强的人当然要踩一脚啊,比自己能力不足的人戴宗还骂李逵呢,这无可厚非吧。知道蔡京的儿子过来当知府,就赶紧跑过去站队,说明这个人心态很积极啊,很愿意为国家出一份力嘛。圣人就是到哪里哪里的人会变好的人,黄文炳当然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的身在体制内的努力想往上在爬的公务员。不过圣人有云,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在体制内这条规则一样管用,如果一个人政绩做得特别好,为人比较正直,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组织不会看不见的。

黄文炳拜访蔡九的时候带的是两个仆人,而宋江在郓城县出场的时候带的是一个伴当,这个谱就比宋江要大一点。黄文炳送礼的时候是自己掏钱雇了一只快船渡过江去找蔡九“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以他在江州的地位,虽然是坐了凉板凳但是借一条官渡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是不用官船,公费雇一条小船总是可以的吧,但是黄文炳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自己掏腰包雇了一条小快船,这个人一没有动用公共资源,二没有搞大动作,看来这个人平时比较廉洁的,也不是很腐败。但是很不巧“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公宴这个词就很有趣,实质上是蔡九的家宴,但是宴请的都是官场上的人,所以说公宴也不错,而蔡九就算是用自己的钱,但是他的钱是自己的俸禄所得吗?黄文炳看到这样的宴会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不敢进去,就坐着小船往回走,说明这个人为人也比较小心谨慎。

黄文炳也来到浔阳楼上看到墙上题咏的不少,说了句“前人诗词,也有作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说完之后还冷笑了一声,说明这个人非但有一定文学素养,而且自视较高。而宋江的诗词写得确实不怎么样“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也就是顺口溜和打油诗的水平吧?心理学上有一种方法叫做冷读术,大致理论概念就是扩大自己的语言涉及范围,让被测者以为自己身在其中,其实星座测试用的就是一种冷读术,冷读术的反面就是牵强附会,吴用比较擅长这个,没想到这招被黄文炳也用上了。宋江的所谓反诗有问题的也只是最后一句敢笑黄巢不丈夫,但是对于宋江来说,黄巢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标签,山东人,曹州老乡,盐贩子,起义军,反贼,常胜将军,军事天才,做皇帝,领袖能力差,自杀,而宋江所嘲笑的可能是黄巢身上的某一个标签,“不丈夫”可能说的是造反或者称帝这个整个行为不够丈夫,整个后两句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如果让宋江自己解释的话,最可能的是报效国家平息叛乱,却被黄文炳无限放大,一直放大到宋江本义的反面,直接说成了反诗。

而黄文炳解读宋江诗文的过程也是一个牵强附会的过程。读到“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嘲笑宋江的自负,“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暗说宋江是个不安分的人,这个就有点过度解读了,无论是诗人还是词人,适当的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对文章本身是一种润色,只能说黄文炳这个人不喜欢浪漫主义的表达手法,但是就因为两个人文学主张不同,就想置人于死地也确实就有点过分了。读到“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知道宋江是个配军,却又做了一个错误的主观判断,说宋江不是一个“高尚其志”的人,这句话肯定说错了,宋江从头到尾都有远大的抱负和为他人着想的大格局,是一个全身充满了正能量的人,但是黄文炳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认为吃官司的都是品德低下的人,而且带有色眼镜去看一些特殊人群,这样不好。最后读到“…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又说宋江无无礼又说宋江要造反,其实宋江到死都没有造反的心,只是想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不过黄文炳这个人倒是会说话“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整个说的基本上是事实,包括知府家有公宴,包括自己的回避,包括第二天的拜见,都是实话实说,但是时候黄文炳卖了一个心思,因为天气“暄热”才去的浔阳楼,明显自己是白天天比较热的时候去的蔡九的家,按照常理过了午时去给人送礼去拜访人也不吉利吧。黄文炳看到宋江的作品之后一直藏在船里憋到第二天早上,黄文炳是看着蔡九家公宴一直持续到晚上,眼看着宾客陆续散去。但是黄文炳跟蔡九说自己是晚上渡江前去拜会,运气不好遇到府上宴请宾客,不敢随便进去,所以第二天再次拜会,事实情况和黄文明所说的是有些出入的,黄文斌改了第一次拜访的时间,刻意隐瞒了自己在船上憋了一晚上的事实,是不想在蔡九面前太跌份儿,虽然自己是刻意攀附人家,但是并没有装出攀附的姿态,这一点黄文炳做得高明。从蔡九的回话中可以看得出来“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自称是下官,又把黄文炳当成自己的心腹之交,还说他可以随便来自己家里同座,黄文炳在蔡九心目中的位置如此之高,和黄文炳对蔡九的策略和态度有脱不开的关系。

蔡九和黄文炳谈话中间提到了一句儿歌“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一般来说一个国家负责守卫的力量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比如说汉初的羽林卫,明代的锦衣卫,这些兵种直接负责的是皇城的安全,无论配置、编制、地位还是战斗力要远远高于进攻型的部队,比如经略相公等等。但是负责梁山守卫的水军地位却是低的不得了,李俊比鲁智深的第十三把交椅要低很多,马军统领无论骠骑还是虎将全在天罡之列,步统领军鲁智深、武松、刘唐、雷横、李逵、燕青、杨雄、石秀、解珍解宝也全都是天罡之数。水军头领却是这几路军中地位最低人数最少的,即使是做为水军统领李俊也只是排到天罡26位,和宋江有过摩擦的穆弘尚排在24位,李俊和水军的地位为何如此之低,我想应该就和那四句诗有关系,这四句诗是蔡京在汴梁听说而又写在寄给蔡九的信中。那这几句诗我怀疑有可能是李俊散播出去的,首先这个儿歌狗屁不通,比较符合李俊没文化的特征;其次李俊作案时间也足够,宋江在穆家庄辞别了李俊等人,当天就到江州知府那里报到,半个月之后遇见戴宗,又过了五七天,在浔阳楼上题了反诗,时间大约20天左右,戴宗的神行术两天半就可以到梁山,用蔡九的话说十天足可以打一个来回,那么一个人骑马的话十天时间基本上也足够到达汴梁,也足以让李俊找个人去散播流言,开封宋代城墙城内范围并不大,如果是定点传播消息的话,两三天时间足够传到蔡京的耳朵里,而蔡京快马加鞭写一封家书应该也是五七天就可以送到蔡九的手里,从时间上来说李俊有作案的可能。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作案动机上最有可能的人也是李俊,在江州见过宋江的没几个,穆春穆弘兄弟与宋江事先发生过误会再去陷害的可能性不大,李立只知道在山上剥人,张横张顺兄弟托宋江传过书信也不太可能,江州牢房的人都和宋江关系很好也更不可能,最有做案动机的就是李俊了,这人外号叫混江龙,本来是有心思建立一个朝廷兴大业兴举大事的,后来李俊也确实是这么做了,但是看到宋江身上的龙凤气息,也许只是表面上装得比较谦和,实际上早想除掉这个劲敌,当年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陈友谅张士诚不知道给朱元璋带来了多少麻烦,所以在敌人的势力还是在萌芽状态的时候就把它掐灭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忌惮于宋江背后的梁山势力和清风势力,李俊不可能直接把宋江弄死,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借官府的手除去宋江,对有心做一番大事业的李俊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而蔡京听到流言之后,一边写信快马加鞭的送到江州给自己的儿子,一边送礼给司天监让他胡编一些假象给皇帝听好引起皇帝的重视,这也是为人臣子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如果直接在朝廷上说老臣觉得要天下大乱,皇帝估计会当场宰了蔡京来稳定民心,有了司天监这个特殊的缓冲带,皇帝既可以把握天下大势,又不会偏听偏信阵脚大乱,还充分保障了蔡京的安全,有人说司天监就封建迷信,其实不然,这是既给了双方安全距离,又能够合理合法上传信息的特务机构,实质上司天监司得不是“天象”而是“天下”。

蔡九听说送宋江是个配军就有些没当回事儿“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就对照着那首儿歌一字一句的对号入座,才把宋江的案子做实,如果没有黄文炳的刻意曲解和对号入座,宋江在江州服完刑之后仍然会去郓城做他的刀笔小吏,正因为黄文炳一定要借宋江的案子东山再起,非但牵强附会的解释了那首童谣,逼得宋江装疯卖傻仍然躲不过黄文炳的屈打成招,被定性为反贼,谋反是诸九族的大罪,宋江只有上梁山这一条路可以走,有人说事业成功有时候需要靠小人作梗,黄文炳就是宋江命里的那个小人。即使是小人也是相对而言,对于黄文炳所租的那个小船的船家黄文炳就是超级vip,对于知府蔡九而言黄文炳就是心腹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