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十六,顾易之已有十七,褪去了往日的稚嫩,人更加的成熟稳重。顾易之袭承袁家男儿风貌,还未及冠,天下少女无不倾心于他。每每与友人偕同游市,皆以狼狈奔走告终。友人笑他:“易之,下次你应该乘车出门,要不然那些瓜果、丝绢白白糟蹋了,破碎的可是一地的女儿心呐,哈哈!”
一日,顾易之回到家中,莺哥请他去袁家祠堂,顾易之一听面色凝重。因为只有重大的事,母亲才会选在祖宗面前。
顾易之记得除了为韫玉的事,母亲叫他来过宗祠,还有一次是他贪玩,未背完经书就与好友瞎混,母亲就拿着鞭尺在祠堂等他。边打边流泪:“不孝子,你可知错?你自幼失怙,苟全得活。如今不思旧事之悲苦,竟学得子弟之风流,你可悔改?”那次之事至今心有余悸,也不知母亲这次叫他所为何事。
顾母见易之站在门外踟蹰不前,便叫他进来。等易之给她请晚安后,她点上香跪拜祖先,开口问道:“易之,虽你还未及冠,但你的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家了-----为娘问你,你是否有婚娶的打算。你也不小了,袁家该要办次喜事了。”
易之先是脸儿一红,脑中浮现的是王将军家的千金。只是近些年来,他与韫玉都不太走动了,虽然自己也识清了韫玉的一些面目,但顾母一提到这个终身大事的问题,他脑中头一个想到的是韫玉。似乎除了韫玉,自己还没有跟过其他女孩子来往过。
“回禀母亲,孩儿还不曾有过这想法,况且孩儿还未及冠,等孩儿及冠了全凭母亲做主,再谈婚娶也不迟。”
“你顾念的不错,但这个家必须要成的!吴家的女公子如何?我看着不错!我们顾府虽比不上世胄望族,但比起一般的人家,家底还是有的,况且,吴家小女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身子骨也比贵族女子结实,我看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易之见母亲极力促和他与吴园二人,心中五雷轰顶,“扑通”一跪:“母亲,万万不可!我虽不知道母亲为何力荐吴家姑娘,可孩儿对吴家姑娘毫无那种感情,只把她当作妹妹。”
顾母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怎么就一根筋不转通,还想着王家姑娘。可是据我所知,那王家姑娘的心大得很,你这庙里可放不下那尊佛心。再说了,退一万步,就算那姑娘有心与你,我也是抵死不肯的。王守曾参与过‘夺门之变’与我们家那是世代的仇人,我以前也说过,你若偏要娶王家姑娘,一意孤行,就等我死后,见你父亲长兄后。”
“母亲之命,孩儿万死不从!我与吴家姑娘身份悬殊,志趣相差甚远,都说男女双方应要琴瑟和鸣,不说和鸣,连个共同喜好也没有。纵使成婚,孩儿日后也不会幸福的。孩儿不想这样过此余生。还望母亲三思!”易之跪地苦求,神色哀伤,顾母也是于心不忍。
“易之,今日怎知明日之事,你勿要再推辞,我心意已决。”顾母最后递给他圣旨,说:“由不得你,除非你想抗旨不尊。”
这几天顾易之茶饭不进,闭门不出,这般闹腾已有三日,府里上下,俱是忧心。袁家仅此独苗,万不能断送啊。东子与观言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去请张管家帮忙。
管家与小侯爷速来亲厚,小时候常带易之上树捉蝉、掏鸟蛋,临渊结网捕鱼虾——顾易之童年幸福的时光全是管家给的。
管家敲门进去一看,只见自家小侯爷几日没梳洗,发如蓬草,形容消瘦。管家早已视他为自己的孩子,见他这样折磨自己抗婚,心里难受的厉害,眼眶立马红了。
“小侯爷,老张给你梳洗一番吧。”顾易之自始自终无动于衷,任由老张摆布。
老张自说自道:“小侯爷也别怪夫人,夫人有夫人的难处。你与王家姑娘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王贵妃特地为这事找过夫人。这些都是小侯爷不知道的事,夫人也没说。小侯爷是不知道,您这些年来的快活全是夫人一人默默的扛下来的。虽说咱们府上就个壳子,但声望在外啊,若与其他达官结亲,这日子啊,又得回到从前。侯爷,你是不知道持家的艰辛。”
老张为他整理好头发,手里拿着湿毛巾准备给他擦脸,顾易之一把抱住他哭道:“纵使她千般万般好,可我不喜欢她呀!”
老张拍拍他的背:“小侯爷,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就拿我为例,我与我家的还不是经父母之命,这日子久了,我与我家的渐渐亲起来,虽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守在我身边的人还是她啊。”
顾易之哭声渐渐转弱,带着不确定的征求口气,似乎要在飘摇中找个支柱,他问:“真会好吗?她会值得我娶吗?”
“会的,吴家姑娘出生虽低,但自幼是夫人看着长大的,而且前些日子我见着她了,如今出落的可俊了。少爷,你安心,吴姑娘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好人与好人过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易之不想成婚并不完全是因为韫玉,他只是不想跟一个不知不熟的人长期睡在一张床上。他觉得会很怪异。他习惯了一个人潇洒的日子,忽然有一天说,有个女子会进入你的生活,你的生命,会跟你过日子,会跟你生孩子……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就跳到眼前来,猝不及防。
易之此时正像一个溺水之人,虽知道一根苇草不能解救自己性命,但好在有个抓持。他与韫玉之间成了一盘死局,弃之不忍,食之无味。总而言之就是理还乱,却又剪不断。但相较其他女孩子,韫玉胜在与他多年相处的时间。他曾也憧憬幻想过与韫玉成婚媒娶,两人还曾畅谈过往后的生活。现在人换了他着实有些反应接受不过来。
韫玉那边得知圣上下旨,为易之赐婚,焦急得不行。此时正在房里来回踱步,见柳儿进来忙问她:“可是真的?易之真要娶那个农家的女儿?”
柳儿点点头,说:“现在京畿城里都传遍了,姑娘看来是真的了。”
韫玉似乎最后一丝气被抽走了,跌坐在凳子上,六神无主的自语道:“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没到及冠之年吗?”
其实这时韫玉已经跟顾岱珏不来往了,曾经亲密的一段时间,韫玉几次三番的借机询问顾岱珏何时来府上娶亲。顾岱珏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而且还冷落了她一段时间。韫玉素来心性高,何曾这样被人拂了脸面,于是就拣了火气最胜的时候去找顾岱珏理论。谁知顾岱珏正和一群红红绿绿、莺莺燕燕在御花园玩耍游戏,全然不顾她。回到家中独自泣泪。
柳儿问她是何缘故,她就将顾岱珏始乱终弃控诉了一遍。自怜自己磕磕碰碰,总遇不上真心待自己的人。
柳儿就说:“姑娘莫不是哭糊涂了,那顾家的小侯爷难道不是真心待姑娘的吗?切莫一竿子打死了。”
韫玉泪眼婆娑,说道:“我有很长世间空置没理他了,他也没曾来找过我。万一他跟太子一样,对我冷淡了,又谈何真心人。”
柳儿笑道:“姑娘莫忧心,姑娘与太子爷来往只有宫里的人知道,太子爷对姑娘的事也从来秘而不宣。虽说这对姑娘委屈了点,但也有好的一处,这小侯爷不是不晓得姑娘和太子爷之间的事吗。柳儿能看得出来,小侯爷对你是真心的,只要姑娘勾勾手指头,小侯爷还能逃的开吗?”
韫玉一听是这么个理,但一想到侯爷王妃终比不上太子妃,心里也不是十分欢喜。再说这些年自己也能瞧见个端倪,圣上对易之固然好,可那也只是个虚名。顾府的侯爷爵位跟其他侯爷爵位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自己若是得这么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妃,心里也不是滋味,总觉得是委屈了自己。
柳儿看出韫玉顾虑什么,她笑道:“老爷名上虽比不得侯爷,但实权在手。老爷就姑娘这么一个独女,还会不依了姑娘?两家结亲,请一道圣旨便是,顾夫人反对也是不成的。谁让圣上是疼爱姑娘的呢。姑娘若是嫁进了顾府,老爷能在朝中不帮衬自己女婿的吗?小侯爷可是他老人家的半子呢。”
主仆二人各打主意,她两人哪知道,雷霆雨露均是皇恩,不可揣测。她们现在苦恼的究竟是多余,掌权人有掌权人自己的御横算计,岂能被外化左右。站在宫阙之上俯瞰脚底下的景秀山河,盯住全盘走向动静,才是他们做的事情。
直到三书六礼一一搬上日程时,阿园还觉得在做梦。娇淑就使劲捏她脸:“痛不痛,是不是在做梦呀,你说你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德,这等好事让你遇上了。”
虎子闷闷不乐,一副欲要哭的样子,阿园抱住他:“傻虎子,你不常说没人要我吗,现在我喜欢的人要来娶我,你哭做什么。”阿园帮他擦去眼泪,又说:“如果不舍得我可以经常和娇淑一块过来看我呀,京畿离我们云来,不算太远。”
兴许是三人还留在幼年时,对即将分散的朋友有些不舍。离愁别绪起,三人抱在一块哇哇大哭。
纳采,问名之后就是纳吉下聘书。大婚前的一个月里,顾府带着金银绫绢去云来吴家纳征,下礼书。
吴化家回礼,有:茶叶生果莲藕、芋头和石榴,各一对;贺维巾长裤,鞋一对扁柏、姜、茶煎堆、松糕回聘金。
请好来年春天为期,吴园就与开始杨氏着手准备嫁衣。
京城多少女儿家听闻此消息无不黯然落泪,心想着,玉郎要娶就娶吧,门当户对也是叫人羡慕不来的佳话。谁料到将取得那位女子名不见经传,竟是府上佃农家的女儿。其中的愤愤不平自不必详说。
圣上派人送去大量珠宝,特意赏赐了吴家一块良田和些许嫁妆。免于迎亲时女方太过寒酸,让人小瞧了易之即将婚娶的夫人。
吴化近短时间老抽旱烟,烟不离手。看上去心事重重,好像并不为与顾家即将结为亲家而高兴。
杨氏与吴化一样的心思,若是隔壁村的二娃子来求得亲,她兴许心里踏实高兴,现在女儿即将嫁到侯爷府上去,为此忧思不断,终日里半点开心不起来。好事的村里人酸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了侯爷作半子,不知道祖辈上修了什么福,还整日里忧愁满面。吴家母女二人正缝制嫁衣,吴母连声叹气,吴园不解便询问道。
吴母说:“咱门庄户人家,怎攀的上大户人家呢?你性子又野,半点比不上京城里的千金,也不知道顾夫人怎么看上的你。”
“那还用说,自是我爹人好,顾夫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再说了,没准就是因为我是庄户家女儿,袁夫人才看上我的呢!”
吴母被女儿给逗乐了:“你呀,大言不惭,也不知羞。”想到顾家儿郎如雪似玉,又看自家女儿自是没法比“顾小侯爷人善,我是知道,但不知道你嫁过去会怎样,这样的人家规矩多,我怕你野惯了,心性拗不过来,到时候丢人脸面。”
“娘,你还是我亲娘吗,这样损我。顾府我又不是没去过,那里的人都是菩萨心肠,尤其是顾家主母了,您也别忧心。我喜欢他,从小我就喜欢他了。”
“一个姑娘家,没羞没臊的!既然喜欢,为什么小时总是惹他哭,还望小侯爷忘了这事,日后你们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呀。”
“嘿嘿,娘,你不懂------大不了我还他眼泪罢了。”想起那个粉小孩哭泣的模样,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惹哭他正是因为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