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离宫的门便被推开了。
只听一人道：“什么？三公主还未起？这怎么合规矩。”说着便领着一干人闯进了内室。
为首的嬷嬷力气大得很，她一把将纳兰锦从薄被下拽出，声音有些粗：“公主，时辰到了，您快起身吧。”
纳兰锦迷迷糊糊被人拉起按在了梳妆台前，好似有很多人摆弄她，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疼，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被刺鼻的香味包围，熏得她头疼。
就这么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纳兰锦感觉没人动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铜镜照得并不是很清晰，可纳兰锦还是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脸。
眉轻扬，面敷妆，目浸柔光，唇涂丹脂。
这时候有侍女为她戴上了凤冠，珠串摇曳在她鬓边，光华掠过，如同破晓时分的一缕亮光，照映恬静眉眼，惊艳了此刻时光。
站在她身边的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了那份美好的平静。
林太后进来了，她看到铜镜前的纳兰锦，顿了顿，随即带上了笑，从嬷嬷手中接过木梳，要为纳兰锦梳头。
木梳在绸缎一般的青丝上划过，越过发尾时，温柔的女声响起：“一梳梳到头……”
纳兰锦却抓住了林太后的手腕，抬眼看她：“这是祝愿吗？”
林太后微笑：“这是女子时的习俗，自然也是美好的祝愿。”
纳兰锦放开她的手腕，起身，道：“不知……这个祝愿可否先向太后娘娘讨一个，眼下这个不需要祝愿。”
林太后没问她原因，只把木梳放在一边，道：“好。”
“多谢太后娘娘。”她与南晋的和亲不过逢场作戏，不需要祝愿。
随后，大红盖头缓缓落在凤冠上，遮住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云吟与闲溪要搀扶着纳兰锦出殿时，有人轻轻踏进了殿内，只听那人道：“你们先去门外候着。”
“太后娘娘，请您先移步殿外吧。”那人声音极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太后叹了一口气，出了内室。
她走出宫殿，便感到一阵风瑟瑟飘过，有些凉意，天幕上的鸟儿三三两两飞过，明明该是春光大好，却无端惹凄凉。
内室一下子安静下来，纳兰锦一把掀开盖头，果然，是纳兰璟。
纳兰锦眉眼一弯，冲上去想抱住他，可这婚服的裙摆太过长了些，她踩住了自己的裙角，身体晃了晃，凤冠上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纳兰璟伸手稳住她，纳兰锦顺势抱住了他：“阿璟！”
纳兰璟如往常那般想抚摸她的头，谁知却摸上了冰冷的凤冠，他手指一僵，收了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纳兰锦见了他，有些欣悦，问：“阿璟，你会送我去南晋吗？”
纳兰璟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只能你一人前去了，抱歉。”
“这有什么关系啊？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北齐啊？”女子凤冠霞帔加身，眉眼如画，浅笑问他。
纳兰璟眼中不如以往那般尽是温柔，隐隐掺了几分苦涩：“或许日子会长些，不过我一定会接你的。”
纳兰锦感觉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深究。用力点点头。
纳兰璟拿过红盖头，亲手给她盖上，盖上那一刻，他听她轻声道：“阿璟，我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纳兰璟声音有些发颤。
“遗憾……第一次穿嫁衣，却不是因为要嫁给你。”
女子清淡的言语夹杂着浅浅的熏香袭来，纳兰璟的心不由得狠狠一疼。他……又何尝不想呢……
盖头再次被盖上，纳兰璟在她耳畔道：“待事了，你天天穿嫁衣给我看好不好？”
一声轻轻的“好”透过耀眼的红盖头传来。
纳兰璟微笑：“我送你出殿。”说着他扶着纳兰锦一步步踏过朱红地毡，绣着金丝的衣摆逶迤，恍惚烛火中，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殿内。
察觉到殿前的动静，林太后抬头。
此刻风已驻，飞鸟也不再。
只瞧着纳兰璟着胭脂色衣袍站在穿嫁衣的纳兰锦身边，若不是都知道纳兰锦要去和亲，她怕是以为这便是一对新人了。
纳兰璟与纳兰锦走到林太后身前，林太后朝一旁的云吟使了个眼色，云吟上前，搀住纳兰锦。
纳兰锦朝林太后与纳兰璟一礼，隔着盖头对纳兰璟道：“王叔，好自珍重。”
即使纳兰锦看不到，纳兰璟依旧微笑，只是声音似是有些嘶哑：“你也是。”
随后，云吟便搀着纳兰锦进入了红色的轿撵之中，纳兰璟看着那消失的的红色衣角，嘴角的微笑渐渐平直，最后，只剩凉意。
林太后看着轿撵上悄然掀起的车帘，问出了与尽尘相似却疑惑的问题：“值得吗？”
风乍起，吹得那人衣袖作响，只能看到那人长身玉立，目光投向远方，却不知他有没有回答。
林太后不再看，转身，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
突然，身后一阵响声，她回头，只见女子嫁衣扎眼，盖头被扯掉，悠悠飘落在地，那女子提着长长的裙摆，朝这儿飞奔而来，头上的凤冠垂下的珠串已经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杂乱。
不过一会儿，鬓发微散，几缕发丝垂下，嫁衣凌乱，纳兰锦红着眼眶站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
林太后见状走远了一些。
纳兰璟不知何时又挂上了微笑的表情：“什么？”
纳兰锦此刻也不顾众多人在场，情绪有些激动：“是不是……等我回来了……就见不到你了？”
纳兰璟想帮她整理一下，但纳兰锦却一把打落他的手，眼中水光终究落下，她嗓音颤抖：“你为什么要骗我？”方才她刚入轿，骤然联想起他一系列的举动，才明白。明明，她回来就见不到他了。他要把她送出，然后自己面对北齐的一切。南晋明明不比北齐安全多少，他为什么还要送她去南晋，分明是他想以他自己保她！
“你知道为什么去南晋吗？”纳兰锦走近纳兰璟，泪流满面：“因为，回来还能见到你！因为还能见到你！所以我才去南晋！”
面前的女子哭花了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纳兰璟似有亮光微闪，须臾后隐去，却仿若未曾出现。
“锦儿，怎么可能？”他轻声哄道，“如若你回来见不到我，我又怎会与你表明心意？”
纳兰锦止住了哭泣，愣了愣，带着鼻音道：“真的？”
纳兰璟再次抬手，整理了她的鬓发和嫁衣，而后从袖中拿出手帕，轻拭过她的脸，郑重道：“真的。”
“阿璟，我信你的。”纳兰锦紧紧盯着纳兰璟。
纳兰璟轻轻抱了她一下，随即松开，低声道：“去吧！”
纳兰锦一步三回头，终是再次坐上了轿撵。
纳兰璟扫过众人，在场的众人皆是规规矩矩低下头，林太后示意掌事太监，那掌事太监赶紧提起了嗓子：“起轿！”
林太后悠悠叹了一口气，她忽然明白了，到底值不值得，罢了，终究她也不是局中人。
纳兰璟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直到一个侍卫走上前，说了些什么，他最后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道，转过身，不再回头。
要开始了，他悠悠叹道。
轿撵中的纳兰锦还有些心绪不宁，取下盖头放在一旁，从怀中拿出纳兰璟送她的木簪，额头抵在了上面，她愿他平安。
此时轿撵一晃，纳兰锦蹙眉，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云吟低声道：“顾世子在前面等着您。”
纳兰锦放下车帘，道：“让他走吧，不见。”
此时顾铮然的声音隔着人群遥遥传来：“若是今天你不见我，这护送你的军队便别想踏过我脚下的路！”
纳兰锦蹙眉，对云吟道：“你将他领来，我与他隔着轿子说几句话，否则他怕是不会罢休。”
片刻后，顾铮然便到了轿撵旁。
他气息有些不稳，但仍强迫自己淡定：“你……真要嫁去南晋？”刚问出口他就感到自己可笑，明摆的事，他偏偏还要再问一个答案。
轿撵中无声，，隔了一会儿，纳兰锦的声音才传出：“顾世子，回去吧。”
“我想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喜欢的人……是谁？”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抖。
车帘被微微掀开，露出半面红盖头来，声音清晰：“纳兰璟。”
已是意料中的答案，但听她说来还是刺痛。
“回去吧。”纳兰锦叹了一口气，“你相貌堂堂，又文武双全，天下的好姑娘都等着你挑呢。我不值得。”说着她放下了车帘，命人起轿。
看着离去的轿子，顾铮然失魂落魄，二年历练，磨了性子，却到底磨不灭当初一片炽热之心。
轿撵已走远，他仍在原地，久久不去。
他这一生，还能逃出这一方天地吗？他目光悠远，讽刺地笑。
林太后站在城楼上瞧了许久，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目露无奈。
这京城，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困住了多少人，又折断了多少人的念想啊，不过也罢，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