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不见，碧空不见。

青渊剑一出，深绿剑气遮天蔽日。数千上万缕丝带一般的青雾笼罩了整座昆仑山，散着无尽的寒意。

有哭声，惨声，吼叫声，声声入耳，听的人心生悲凉。

陆十一执手一掷，又抬手一挥。青渊剑如一道惊鸿，携裹着漫天的青雾，若一片湛青色雾海，浩浩荡荡的压向青溯真人。

在昆仑弟子看来，头顶之上的雾海目无穷尽，绵延着将天都连在了一起，如此浩然如同天罚一般的威势又该如何抵挡？而当青溯真人须发飞舞，离缺剑剑形暴涨，化为一柄百丈高的剑幕直指苍穹。就见着凝聚的雾海被剑幕笔直的戳穿，随即有无数的裂隙衍生开来，整片青雾都开始龟裂。

天塌了。

青渊剑剑身不见，再现时，已随着陆十一一同出现在了青溯真人的身后，陆十一挥剑横斩。

青溯真人心头凛然，猛的一惊。

他竟未察觉到陆十一是如何到了他身后。

但他仍旧能不疾不徐，脚下若蜻蜓点水一般，反手一招，百丈剑形顿消，离缺剑已横至颈间。

“陆先生，此等便是天人境？”

“自然不是。”

陆十一横斩的剑招已出，但他又收了招。

在昆仑弟子的眼中，一袭白衣猛的现于青溯真人身后，挥剑劈砍，但又不过是一抹残影，如那水中倒影，荡漾而散。

陆十一又至青溯真人身前，挽剑如花，青渊剑呼出阴切切的声响。

青溯真人连退三步，左手化掌直立，闭目急念。

有刻痕般的火纹在他掌心呈现，烧透他的掌心，燃烬他的五指。左掌上的肌肤化为黑色的灰粒簌簌而落，白色的骨骼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青溯真人一掌拍出。

火光与青芒相缠，在两人之间迸出绚丽的烟花。

陆十一以手抵住剑柄，往前一推，青渊剑嚎哭之音更响，但却近不得分毫。而且明显可见的是，每有青气绕红光，便会被吸食吮尽。

青渊剑剑气阴寒，出于九幽，聚亡魂以润剑芒，更是杀戮无数，所吐剑气竟能被焚化？陆十一微微诧异，出口相问：“青溯老儿，你这是何法决？竟能抵挡九阴鬼气？”

青溯真人笑道：“我昆仑存世千年，遗留的古籍与功法何其多哉，陆先生你未曾见过，又有何稀奇？”

言毕，左手再挥两掌，火光大甚，燃烧的炙炎将青渊剑彻底逼退，将右手离缺剑轻轻一抖，幻做数把冰晶状的小剑，每一片都剔透锋利，若雀鸟的翎羽四射而出。

殿顶上的齐风洛身为青溯真人的嫡传弟子，早已将昆仑宫中所藏的典籍看了个遍，于脑中苦苦思索，却仍旧想不起有何法决施展时会是如此模样。而秦鼎、柳戚以及陈守恪三人则心中明悟，因为青溯真人用的正是他们苦苦修炼的焚魂诀。

陆十一退了，第一次退。

以剑身为石，剑气做路，随青渊剑一起反退数丈，似乎他也不敢直面这离缺散化的满空剑芒。

青渊剑由他脚下倒飞入手，双脚一垫。陆十一腾跃至更高处，手中青渊哭音再起，若那世间妇人丧子后的嘶喊一般。

陆十一连连挥剑斩下，动作若弯月，身形如骄阳。

在旁人眼中，那天空上的白衣人发髻乱舞，影若风中灯火，忽明忽暗，闭眼时就在眼前，再睁眼已远及天边。

有一道，两道，无数道青光在空中绽放。

有一声，两声，无数声凄切的哭腔在回荡。

“来得好！”

青溯真人大喝一声，右手和左手一样，猛然烧起火光，张嘴轻吐一口浊气。

每一柄离缺所化的小剑皆燃起火焰，只见的天空中一半火红，一半碧青，两色剑光各似有人操控一般，朝着彼此怒劈而去，每每有剑芒相撞，便是骇人的爆裂声响起，整个昆仑宫上方像是有无数的烟火在绽放，开成一片绚丽的风景。

珠玉落盘，骤雨急下，回荡的剑气与剑气持续了十余息时间才堪堪停止。观看此场对决的昆仑宫弟子已是眼花缭乱，眼中全都是凌冽的剑气在满空飞舞，哪里还寻的着青溯真人与陆十一的半点影子。

而一待剑芒消失殆尽，抬头望去，有一荧火光点自九天之上而落，光点下方，青溯真人浑身笼罩于火焰之中，面若静水，波澜不惊。

他举剑，离缺碎裂，散成茫茫多的小剑，又在一瞬之间，再汇成原先模样，而重聚之后，离缺剑剑尖吞芒吐雾，银光熠熠，更为灿烂。青溯真人全身的火光如同岩浆热流一般，尽数的随着手臂传入剑中，将离缺染成半银半红色。

“你想知天人？那我便让你见天人。”

陆十一倒挂于空，身子急坠，右臂与青渊剑垂立，整个人似星落凡间，在天际之中划出一道青绿色直线，贯穿天地。

离缺对青渊。

当那道青线碰到了炙炎高涨的离缺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个昆仑山在那么一瞬之间变的极为安静，如一滩死水。

所有人都睁大了瞳孔，包括举剑的青溯真人。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有白衣出尘绝世，一只脚轻轻的踏在他的肩膀上，有一把墨绿长剑飞过了他的下颚，刺破了他的肌肤。

一滴深红的血从空中滴落。

青溯真人心中竟产生了一丝畏惧。

这便是天人？他念头刚至，整座昆仑山都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而那道仍存天地的笔直剑气则大放光华，仿佛要将这天也一分为二。

天崩地裂。

昆仑宫广场之上聚集的弟子大多人还未发出心中的震撼之音，都觉得头晕目眩，脚下震动不止，修为较低者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晕倒在了广场之上。但见瓦砾飞散，屋顶之上的几人面色骇然，早已运功于体，低头看去，连脚下主殿都已倾斜了几分。

而那天空之上，青溯真人被陆十一一脚踏肩，只觉气血翻涌，有一道寒劲入体，自肩部蔓延到脚心，体内生生流转的真元变的停滞不前，气力顿消，就连手中剑也握不大稳，似要脱手掉落。

青溯真人稳守本心，强催法决，将那寒气逼出体内后，张口吐出了一团血雾，轻咳两声。

“陆先生这一剑从天来，由人出，着实精妙，但假天地之势非本命之力，说是天人之境，我却不信。”

陆十一此刻背对青溯真人，面朝北方，青渊剑停悬在身后，嗡嗡作响。

他听到了青溯真人的问话，但他却不想回答。因为他本不想用这一剑，但他却用了。而用了之后他便想到了一个女子，因为这剑招乃是因那女子而来。他存世百年，由年少时的轻狂但却谨慎转变成如今的肆意不羁。无非是他见过了太多的红尘俗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他修道，却不曾寻道，他修仙，却不为成仙。

他觉得他看透了一切，便想去看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仙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里那女子的面容依旧清晰，而她的孤坟，怕是又已经长满的杂草。

“断情？”陆十一轻声念到。

她说这一剑招该唤作如此名字，因为这剑势连天都能一剑断开，何况凡人之情呢？

她说的时候笑靥如花，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的入了迷。

该去看看她了吧？

陆十一想到这里，面有笑意。

他连一根手指也未动，笑容也凝结于面。背后青渊剑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刺向青溯真人的胸口。

青溯真人猝不及防之下举剑抵挡。

这是何剑招？为何来的毫无声息，自己的神魂完全无法感知？

在他举剑的瞬间，胸口仅余一抹剑影，青渊剑再次隐匿，却化为了一左一右两道剑芒。

青溯真人离缺剑再幻成数柄小剑，层层小剑若流苏般攒动，一缕交织一缕，编织成一圈球形剑网，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剑网之外，左右两处的剑芒刺裂，炸出一团火光。却是青渊剑破气破剑，从他的剑网中冒了出来，直指眉心。

青溯真人眉间一挑，将体内真元尽聚于胸口，他第一次慌了神。哪怕先前那惊天一剑，也不过只让他觉得陆十一剑招妙觉天伦，已至剑道巅峰，竟达到了借天出剑的境界。但做出此举凭得是剑道，而不是修为。离缺所化的剑网相当于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任凭你如何招式也得从越过高墙，方能见到墙后景色。

可这青渊却仿佛本就在墙中，而且已把墙内风景看的明明白白。

青溯真人再聚离缺已是来不及，双手手掌红焰重燃，往额头上一合，竟是想以掌挟剑。

可他的双掌却落空了，因为在这时陆十一动了，他转过了身，脸上微白，右手一招，青渊一闪即逝。

“此剑招可是天人境才可用的？”青溯真人收剑，离缺归鞘。

陆十一轻轻点头，不喜不悲。

青溯真人若有所思，似在自言自语。

“有天人境不入红尘，随天意动，无人间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整了了一下被剑气弄的絮乱的衣袍，扬声道：“风洛，速去泡茶。秦鼎、柳戚、陈守恪你们三人回那妄生谷，无我命令，不得出谷。其余昆仑弟子都各司其职，散了吧。”

“遵命。”大多数弟子仍在迷糊之中就习惯性的回答道，他们可看不出这一战的结果究竟是谁胜谁负，但从气势上来说，那陆先生引得山都将要崩裂，似乎其更胜一筹？

青溯道人又道：“陆先生，请入殿中一叙。”

陆十一微有不喜，但仍旧答应。

他于万里之外的上空遥望北方，白衫被风儿吹的飘摇。

那个人儿，你且再等等。

我这便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