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被自己搞得一惊一乍,后面彪叔又道:“前面的同志听指挥,没有叫你伸头你就不要伸头,尤其那位多毛的男士,就说你呢!妨碍后面的视线了。”
我四下观察了一下,说的应该就是我。这彪叔说话总是吊儿郎当的,我有点不爽地缩回头。彪叔又说:“我看见了,很清楚。这个烂尾工程我会跟他们算账的。那怎么办那,木老师?”
木老师答道:“那简单,我这老庄稼把式也好久没练了。嘿,哼……”接着就听见噔的一声,声音挺沉,过了几秒又是噔的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听见木老师的说话声:“这里干净,进来吧。”
我们鱼贯而入,入口处倒下一大幅黄泥巴。我心里暗暗喝彩,瞄了一眼木先生的绑腿鞋。我在工地也干了不少时间了,知道这种泥叫做不倒黄,粘连性极强。七八十年代农村的住房都是用这种泥修建的,只要不地震住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还冬暖夏凉。而这个木老师两脚就蹬穿了十五厘米厚的泥壁,这脚上没有两三百斤力是做不到的。
这里面相当于一个涵洞,大概十多个平方,左右两面,都是大概八米见方的黄泥壁,头顶也是同样。往前感觉非常的广阔,黑洞洞的,用手电照也照不清楚。
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小偷砸坏了一面墙,想进入一个大户人家,进去后发现自己只是进入了大户人家的柴房,前面才是大院。我眼光扫了下周围,“柴房”的地面上有很多打碎的瓦片,破瓦罐这样的东西,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瓷器。我想木老师刚刚说的“干净”,并不是说这里面有多清洁,而是说这里没有危险的意思。
然而,当我眼光触到“柴房”西北角的时候,却又立马否定了刚刚的想法。
因为在那个角落里,半倚半靠着一个大概三尺高的人形物。这东西我乍一看觉得双腿发软,再一细看,不禁一拍脑门,心说原来就是这里啊。这无头死尸,不就是几天前工地上打桩时打出的那具吗?这头还是包谷邓失手砸掉的,要不人家还是个全尸。
何经理一进来就仰天摔了一跤,捂着腰杆爬起来道:“这个……木老师吧,这里也叫做干净?虽然大家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人,但这坐着的跟躺着的画风又不同了,您也不给个预告?”
何经理才走了这一会已经气喘吁吁,这一趟能不能坚持实在很难说。
木老师跟那古尸照着面,也不做声,过了一会,居然双膝跪地,给面前的死尸磕起头来了。
这时所有人都进来了,看到木老师这架势,也都看着滑稽,心里嘀咕。木老师行了三拜九叩,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我一看正是那死尸的头颅,木老师把头给古尸摆上去,但是颈部肌肉已经变形,没法摆的很端正,龇牙咧嘴的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我想到空先生说起过这具古尸的来头,好像叫做公孙不红,什么峻岩祖师,是明万历年间的。但距现在也已经500多年了,这木老师不该跟它有什么瓜葛吧。微微不耐,正要问老空,却听到一声非常响亮的哭声,从木老师那边发出来。
我连忙转头,发现木老师居然扶着那古尸的肩,嚎啕大哭起来。而且这哭声不但响亮,而且相当的凄惨。一般成年人流泪已经很少了,像这般放声大哭的,一辈子可能听不了几回。大家都楞在那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心想难道是他家亲戚?
空先生小声跟我说:“木老师是茅派的,这具古尸呢算是他的老祖宗。”我说遇见老祖宗也用不着哭呀,这都死了几百年了,你还巴不得他长生不老咋的?空先生又说:“这里头是有名堂的,这种哭是叫做鬼神回避,是唱经的一种,是给死者凭吊,开路的意思。这门学问现在会的人不多,木老师这哭声相当专业了。”
空先生的声音虽然小,但大家靠在一起都比较近,倒是都听明白了,也都心定下来。但那边木老师却又换了个哭法,刚才是边哭边啊啊丫丫的,这回倒是有词了,只听他唱道:
“……祖师奶奶呀你度人无算功德无量呀,保佑一方平安;慈爱吉祥呀恩泽被地呀胜过玉皇大帝他亲娘;祖师奶奶呀你走得不吉利呀,死后还被人暗算;哪个龟儿子的不讲究呀头都被他搞断……”
包谷邓可吃不了这个哑巴亏:“木老师呀,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你这哭丧还真的哭得很有水平啊,这位僵尸姥姥要是有后人必须给你封个红包什么的。不过咱公司这是在搞四化建设,这地基工程嘛免不了要毁坏些老物件的呀。人家在上面施工眼睛又不会拐弯,谁知道这下面有人?实话实说,这板砖就是我踢下来的。你们这一行的我就见多了,一唱就是三五个钟头收不住,到时我不是被你骂得祖宗都不剩了?”
木老师不理他,继续又哭了好几分钟才转过身来。我看他眼圈也没红,倒是一脸的怒气,也不去瞧包谷邓:“俺仙师在这里普渡慈航,镇妖伏魔,死后仙骨不灭,将将就要功行圆满。哎,作孽呀,你晓得镇在这下面的妖魔有多少只?你这一脚倒是说得轻巧,我祖师娘娘法身被破了不说,多少妖魔又要转入轮回?哎,作孽呀作孽!”说着踹起地上一块瓦片,那瓦片呲的一声陷进泥壁里,看样子是真怒了。
包谷邓是个老油条了,也不吃他这一套:“木老师你这话说得,你咋不说我这一脚放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真逗!”
木老师又踱了几步,这才控制住了情绪:“算了,这都是天注定,你不懂我也不来怪你。嗯,彪老板。”转身面向彪叔,“看今儿这情况,点子棘手啊,常规方案可能罩不住。要不你们都站过来吧,我这边能看清具体情况。”彪叔站的位置就相当于“柴房”与“大院”的连接处,走出去应该就是开阔地,看他的意思,大院里莫非大有蹊跷?
包谷邓还有点不服气,于是率先走过去:“是什么情况,难道旮旯里还藏着一只?这尸体还挺开世面的,今天看的这两个都很那个……特别,不走这一趟你还真……见不到。在哪呢?给俺开开眼。”
大家看他带头,也就一呼伦跟着过去了。木老师把手朝前一指,包谷邓把手电朝他指的方向打过去。大家一下子就懵了。
跟我们预想的不同,眼前并不是什么开阔地,甚至连地也不是。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塘”,一块一块中间隔得很整齐的“塘”。塘里居然还有水,而且水面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但不影响视线。雾气之下,放眼一片,全是白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