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古玩街,卿芳斋。
窗外夜色深沉,蝉声寂寥,天空中被云彩遮盖住的月色一片清减,偶尔从云朵间隙中露出一丝光辉,朦朦胧胧,像是被墨汁浸染过一般,光色黯淡,难以辨明。
静谧的室内光影起伏,厅堂的东北角处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烛火跳跃抖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响,却不见有烛泪滴下。
烛台的一旁,正摆放着几个木牌,细细看去,赫然是一个个篆刻有名字的灵位,而这些灵位的正中却是放有一个色泽圆润,晶莹剔透的手镯,手镯纹路致密,上面玉色花纹繁复,如点点墨晕镶缀,端的是不可方物。
暗室中静悄悄的,气氛神秘异常,仿佛空气都感染凝固了。
咚,咚。
忽然,厅内响起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步履缓慢沉重,一步步朝着光亮处走来。
烛火下,一张苍老的面容显现出来,正是卿芳斋掌柜,洛大忠。
洛大忠走到烛火近前,慢慢坐下,伸出手来抚过桌上的几个灵位,眼神中顿时露出一阵沉湎,片刻后,当那双苍老的手轻轻触碰到那只色泽明艳的玉镯时,他面上神色一变,又忽地露出一阵似欣慰似疼惜的神情。
那股神色中隐隐有一丝惋惜,又有一丝不甘,他眼神数变,面色复杂莫名,半晌后,却终是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端坐良久,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洛大忠终于缓缓起身,走到窗户旁,伸出双手推开木质的床板。
窗户一开,一阵气流涌动,桌上的烛火猛地急剧跳跃,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洛大忠靠近窗边,极目远眺,眼神中一阵精光流动,似在探索着什么。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风中花香莫名,洛大忠眼神一跳,转过身来,屋檐边的风铃款款摆动,发出阵阵清越的铃声,叮当作响。
与此同时,桌上的几处灵位似被轻风扫过,叩击桌面,发出阵阵轻微细响,正中间的玉镯忽地颜色一炽,光色陡然大亮起来。
洛大忠见此,忽地疾步上前,拜倒在地,语声有些激动,颤微道:“老仆拜见大小姐!”
说罢,腰身一低,就要跪拜下去。
只是洛大忠头一低,便觉一股轻柔之极的力量轻扶在侧,托在腰间,叫他再也无法弯下脊背,行跪拜之礼。
洛大忠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却响起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老管家不必如此,小雅不是外人,何需如此大礼?”
“是,是,老仆省得。”洛大忠眼眶微微一热,不再执着,顺势便直起身来。
一抬头,只见窗边端然立着一位一裘白衣的女子,她长发披肩,身姿窈窕,正侧身对着洛大忠,一身衣裙无风自动。
“许久不见,大小姐可还好?”洛大忠瞅着窗边的女子,语声关切道。
白衣女子神情清冷,闻言面上一暖,轻声道:“洛老有心了,小雅尚能自顾。”
此话一出,似乎勾引到洛大忠的伤心往事,他面上一白,顿时自责道:“都怪我没用,当初没听老爷的,及时带小姐离开,否则,否则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洛大忠情绪激动,语调伤感,面上神情惨然。
白衣女子闻言轻声一叹,道:“洛老这又是何必,当初若不是你,小雅早已是魂入幽冥,懵懂而去,又如何能知我洛家遭此大噩,原来不是天灾人祸,竟是鬼冥作孽?”
“是我没用,害的小姐如今为家恨牵连,魂魄难安,不能去往轮回投胎。”
白衣女子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摇摇头,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却不关洛老的事,若非洛老指点,小雅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否则又怎能保住这身魂魄,更得悉仇敌!”
闻言洛大忠神色又是一阵惨痛,他面皮发紧,刚想开口,白衣女子却是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洛老紧急传讯,应当不是为了这些陈年往事吧?”
洛大忠一愣,记起正事,说道:“大小姐,此番传讯,却是这两天边城出了几件怪事。”
“哦?”白衣女子转过身,眼中流出一丝好奇。
“今天晚上,有道统传人弟子,来卿芳斋了。”洛大忠未做多余描述,直接说道。
“道统传人?他们都已经一甲子未现世了,如今现身边城,却是为何?”白衣女子喃喃自语,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洛大忠摇摇头,道:“我也好奇的紧,那道统传人是一女子,不知具体是何门派,但从其一身光华内敛的气息来看,想必修为不弱!”
白衣女子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问道:“洛老可能看出其境界?”
洛大忠摇头,说道:“这女子来过卿芳斋好几次,今天晚上才跟我打过照面,我担心她是冲着卿芳斋来的,所以不敢试探她修为。”
“道统传人?修为不低?莫非是冲着清源寺来的?”白衣女子眼中疑惑更深,忽而又摇头道:“古怪的紧,清源寺作恶多年,那些自号正统的道家弟子若要出手,早就该来了,何以等了几十年才珊珊来此?”
眼见自家小姐陷入思索,洛大忠微微踟蹰,话语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说出另一个消息。
白衣女子见洛大忠如此模样,面上露出不解,问道:“洛老可是对此事另有见解?”
“不是,大小姐,我……”洛大忠神情一阵犹豫,吞吐道:“今天晚上,有……有几个年轻人来店里,兜售古玩……”
“哦,那又如何?”白衣女子双眉一挑,露出一丝奇怪。
“有个东西,十分特别!”
“何物竟能让洛老如此失态?”
洛大忠语声一沉,道:“一个铜鼎香炉,带有微弱香火之力的功德炉!”
“什么?”白衣女子面色一变,语气忽地紧张起来,问道:“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我还出手确认过,炉中那一丝微弱的香火功德之力,将散未散,似乎有什么因果牵连,这才能保留至今!”
白衣女子转过身,紧张追问道:“铜炉现今何在?”
洛大忠叹了口气,说道:“被那道统传人所得。”
白衣女子双眉一扬,眉心攢成一团,面上神色数变,坚决道:“不行,这功德炉一定要得到,百年来城隍闭庙,我欲入地府伸冤无门,含恨难平,如今既有香火功德现世,左近则定有阴神巡逻,我等了百年,这次却绝不能错过!”
“可是,大小姐,清源寺那鬼王历笙……”
“洛老!”白衣女子语调凄惶,美目隐隐泛泪,出声打断了劝阻自己的洛大忠。
她话声清减,透着一股沉重的哀怨之气,缓缓诉声道:“洛家冲数百条冤魂夜夜诉喊,我耳闻得见,他们无一日不在地下受尽苦楚,痛苦哀嚎……”
似乎想起了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她身躯竟似微微有些颤抖,语气也越发低沉:“那些故去的乡亲何辜!清源寺无数的冤魂何辜!只恨我洛雅自身难保,如今只变成了一介孤魂野鬼,不能替乡亲们手刃仇敌!”
“大小姐,别说了,别说了!”
洛大忠听闻洛雅一番言语,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激动道:“老仆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没能修成上乘道法,不能除掉历笙那恶鬼。守此残躯百年来,老仆无一日不想替故去的亲友报仇,如今大小姐既决议一行,我愿当此重任,替大小姐取得那香炉。”
说到这里,他微微仰首,目中透出一丝不忍,叹道:“老仆只心疼小姐,芳华年岁时被歹人所害,满门失所,遭逢大难,如今化作孤魂,却还得受此重担……”
“天道不公,小姐不知前世犯了何等罪孽,今生落得如此,这因果循环委实不该啊!”
洛大忠情绪激动,枯槁的面容上透出一丝不甘的忿恨。
白衣女子闻言神色一黯,无声一叹:“只怪小雅命该如此,却又怪的谁来!”
说完自己便先摇头,转身转而问道:“那送香炉之人,洛老可有线索?”
洛大忠点点头,道:“不错,我在那人身上做过手脚。”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计算器模样的东西,道:“我担心被那道统传人看出,不敢留下气息,所以塞了一个追踪器在其中一个来人身上。”
白衣女子一愣,失神一笑,袍袖一卷,便取过定位器,然后对洛大忠点点头,嘱咐道:“洛老留心那道统传人动向,万事小心,切不可勉力为之,至于功德香炉,我便先行查探一番。”
说完便化为一阵白光,从窗口掠出,远远遁去,只余下目中满是担忧之色的洛大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