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了急诊室,却不知该找谁。
“傅主任?”杨羽诧异的看着脸色煞白,颊上挂着泪痕的她“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傅安愔这才有所反应,回过神“我听说有对坠落的母子,小孩子没事吧。”
“留观室呢。”杨羽也不知是谁多了嘴“傅主任,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孩子也没醒。”
“安愔,怎么回事啊?谁跟你多嘴多舌了?”陆晨曦看见她脸上煞白了,立刻上前“没事,没事的!”
“有胸外科的问题吗?我是说孩子,如果有你一定跟我说。”安愔说的有些急,眼神迷惘“我一定能救的。”
“当然当然,你当然能救了,你是谁啊,胸外头把刀,最年轻的国内肺移植优秀女医生。”陆晨曦哄着她似的将她带出了急诊“没事啊,安愔,没事。”
到了走廊上,安愔靠着墙“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不是常说嘛,我们是人,不是神!”陆晨曦知道她的一些过往,因为在大学寝室的时候她曾在睡梦中高喊过‘妈妈,别杀我!’“安愔,你回家好吗?我让黎鸿杰来接你,你只是太累了,回去好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抬手抚摸安愔巴掌大的小脸“你今天做了一个六个小时的手术,你只是太累了。”
“那个孩子叫什么?”
“林森,六岁。”陆晨曦很不放心她“他没事,至少不会因为坠楼而有事。”她在医院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伤痛表情,摸出手机,拨出号码。
安愔抬眸却看见了庄恕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他的眼睛盯着陆晨曦的一举一动。
陆晨曦正给黎鸿杰打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是忙音,抬头看见庄恕在自己身后“庄恕,太好了!你在就太好了,交给你一个任务,带她回家。”说着话就架着安愔快步到庄恕面前“带她回家,让黎鸿杰给她放洗澡水,她需要好好休息。”
“我还有值班!”不能回家。
陆晨曦喊道“闭嘴!你现在的状态能留在医院吗?别忘你曾对我说过如果你出现这样的状态就是架都要把你架出医院,因为你现在没有救人的资格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庄恕看见傅安愔,她似乎很有些不对,眼眶是红的,脸却煞白,嘴唇微抖“她,怎么了?”
“太累了。”陆晨曦只能这么说“庄大夫,值班的事我会让傅院长打电话给扬主任的,但是她真的不适合留在医院,能否请你带她回家?”
庄恕看着她“好,我会安全的把她回到家的。”
“icu的病人情况我刚才确认过了,一切稳定。”安愔避开了庄恕,他看陆晨曦的目光让她不舒服“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送你回去。”庄恕确认她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用了。”安愔强撑起一点精神,抬头,似笑非笑的“你出现在这里不是来接我回家的,还是去接想接的人吧。”
“我就是来接你的。”庄恕抿起嘴角“你今天这个小夜班等于为我值的,所以我有义务来接你;这也是租房的条件之一,不是嘛。”他会来此是诧异于陆晨曦就是当年那个人的女儿,只是来看看而已。
陆晨曦又给胸外护士站打电话,让她们去给傅安愔拿东西,请护工送到急诊“庄大夫,我把安愔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安全把她送回去。”
“你放心。”庄恕点头。
陆晨曦又走到傅安愔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亲爱的,我忙完就回去,别胡思乱想,听到没有。”
“好。”安愔不再拒绝,不过她也想起一件事“亲爱的,你的那辆小绿车什么时候从我的车位上开走?我只有两个车位,你那辆小绿停在我预留给庄大夫的车位上了。”
“呵呵。”陆晨曦尴尬起来“我是想挪来着,可是好像我上次忘记关车灯了,车打不着了。”
“好吧,我回去让鸿杰叫拖车公司。”傅安愔恢复了几分利落干脆“庄大夫就可以停。”
“好。”庄恕对于了陆晨曦这种忘性也是无语了,她们俩还真是有不少相似地方。
“我要给小何增加一点佣金,谢谢她给我找了一个成熟、理性、负责人的同居人。”安愔看见护工来送包了“不然天天和冲动、无脑、凭感觉的你在一起我会被传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就黑吧,黑死你!”陆晨曦对于她这种多少有些过河拆桥的嫌弃,拿过护工送来的包往她肩头一挂“滚滚滚,滚回去睡觉去!”将她赶出了医院。
庄恕和傅安愔一起走出医院。
“晨曦不挪车你也没法开车回去,要不我们打车吧。”傅安愔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你明天开我的车上班,然后开自己的车回去,我明天让鸿杰处理晨曦的车。”
庄恕见她脸色苍白,脱下西装盖在她肩头,看看她的车钥匙,拿过“好,我明天开你的车,反正目的地是一样的,做你的司机。”
安愔这才明白他拿钥匙拿的那么干脆是为了送她上班“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失态的样子。”
“你没有失态,相反你恢复的很快。”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陆晨曦看起来非常担心她的样子“要不,我们走走,聊聊天,你也能恢复心情。”
安愔点点头“你哪辆车?”看见医院停车位停了几辆车“要不要我猜猜?”
“你还有这个本事啊?”庄恕也不反对。
安愔看看那几辆车“白色路虎。”回头看他“对不对?”
“怎么会这样觉得?”
“感觉和你很像。”安愔就是这么一种直觉“对吗?”
庄恕笑起“对,在美国就开这个车,习惯了,你这直觉可真够厉害的。”和她一起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安愔被他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第一眼的感觉,也有不准的时候。”
两人慢步着。
“如果你想说,可以说说。”庄恕觉得她需要抒发一下,松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如果你觉得可以和我说。”
安愔只是微笑,低头走路,她肩头的西装带来不止是温暖,还有让人安心的感觉,只是这么走着她都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汗颜“我其实挺羡慕晨曦的,羡慕她单纯、美好,虽然她没有父亲,可是她被她母亲教育的很好,程妈妈是位善良的女人,虽然遇到了命运的不公,可是她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将晨曦培养的这么好。”说着说着她眼眶又红了。
庄恕低头看她“怎么了?”
“羡慕呗。”羡慕她什么都不知道,羡慕她有那么坚强且善良的母亲,安愔吸吸鼻子“程妈妈说,当年是无心之过,怪不了谁,她也不怪任何人。”
“当年?”庄恕觉得安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掏出纸巾递给她。
傅安愔接过纸巾,抹去了自以为不会落下的眼泪“晨曦在出生时全家遇到了一场车祸,陆妈妈和她没事,可是父亲却在医院过世了;我爸就是那个肇事者!”
庄恕脚步乱了一下“你,你爸?”
“对,我爸当时是上海总厂派到嘉林这边分厂的总工程师,当年我妈在家滑倒了,邻居给他打电话,他就心急慌忙的借了厂里的车去火车站,想买能回上海的车票,没想到——”傅安愔有些说不下去了“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庄恕脱口。
“怪我选在那时候出生啊,如果晚一天或者早一天,也许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她抬头,故意装做轻松“可是偏偏是那天,我的出生一下子改变了三个家庭的命运。”
庄恕心里疼起,但面上不显“三个家庭?”
“晨曦家,我家,还有……”她没能说下去“总之是我的错,有时候想想如果我没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晨曦就不会失去父亲,程妈妈不会那么辛苦,很多人都不会痛苦。”歪头,笑着“我是个祸害,对吧!”
“你不是,你的存在是为了救很多人,你从业这么多年,救了很多人,挽救了很多家庭。”庄恕很坚定的否决了她“因为你的手术刀你让很多家庭重获幸福。”
这句话一下子让安愔停下脚步,瞬间眼泪崩堤,再也控制不住,她不让自己哭出声,单手捂住眼,别开脸,任凭眼泪从指缝间渗出。
庄恕瞧着她肩膀抖着却毫无声响的痛哭,不由单手揽住她肩膀,一用力将她揽入了自己怀里“我这衬衣不贵,你肯定赔得起,哭吧!”
傅安愔抱住他,却还是不容许自己哭出声音来。
庄恕因为她的倔强也心里酸楚不止: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痛苦的那个,原来不是这样,还有一个在这里哭也无声,当年那件事车祸是起因却不是主因,为什么车祸肇事者的女儿说出这样话来,后来发生过什么吗?这个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女子真的只是单纯的是傅博文的学生,陆晨曦看来什么都不清楚,但是傅安愔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目的在仁合?
过了一会儿,庄恕的手机响起,他不想接,但来电显示是扬帆“安愔,安愔,是扬帆的电话。”
傅安愔抽泣着退了几步,偷眼看见他的衬衣前襟被自己哭湿了一大半“对不起。”
庄恕看看自己胸前“你可真能哭。”先接通电话“扬主任,等一下。”
“都怪你,我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傅安愔努力平复心情“我不听你和扬帆说什么。”
庄恕走离几步“扬主任,这么晚什么事?”
“你和谁在一起?”电话那头扬帆似乎听到了傅安愔的声音“你还在医院?”
“嗯,不放心手术病人。”庄恕找了个可以算是解释的解释。
扬帆将张根才化疗的问题和他说了。
庄恕觉得不错,给张根才的儿子打了电话,约定明天详谈一次,挂上电话,转身“是今早晨会的事。”
“后续化疗的方式和方案。”安愔点头“他是想让你去和患者家属说回去做化疗,让我们的医生制定并指导,其实这是好事,真的,就像刘长河和李副主任说的一样,对患者和科研都是好事。”
“但是你认为扬主任会把好事做成坏事。”庄恕知道她和陆晨曦是一样的,只是所用方法完全不同“晨会我就有点不明白,你既赞同为何那样说?”
“药!”安愔捏着手里的纸巾“你知道国内化疗用药有多少种吗?它们的效果又各自是如何,价格的差距,是否能纳入医保,这对病人都是十分重要的事,特别是农村病人,是,我们国家经济是发展了,但是农村还是有很多地方并不能承受手术之后化疗的费用,也许一次化疗的一两百块还看不出问题,但是疗程的长度会让这部分药物差价的影响慢慢显现;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就会成为这些家庭沉重的选择;我知道在国外把医疗事业当做商业模式来运作是常态,我不是不认可这种方式,既然是商业模式,那就应该有很多选择吧,为什么要让经济负担已经很重的病人家庭付出他们不应该付出的那部分,但是疗效却并没有特别的好,商业模式的运作需要规范细化管理,但是扬帆嘴里是说着要这么管理,但是实际上他用但还是不规划的任人唯亲!”
“你认为扬主任提出由我们医生做化疗方案并指导地方医院的医生,其实是想用他们选定的高价化疗药,和药物公司达成见不得光的利益。”庄恕明白了,扬帆真是老谋深算,连自己都差点真信了这次他是为了病人考虑。
“他要挤走傅院长不是因为老师做不了手术了,而是因为他的很多做法老师都是不赞同的,是老师压制着他才让他不敢擅动。”安愔叹口气“老师因为名,扬帆为了利,是都是为了仁合好,可也是为了自己好,并不是为了病人考虑。”
“你争权夺利就为了弥补他们造成的后果。”庄恕彻底懂了,低价药不代表医院没有收益,但是对病人而言付出的会少得到效果却和付出多的是一样的,她努力平衡着医生和利益的天枰。
安愔抬头,眼眶还红着,眼睛里的柔弱消失殚尽“不,我是为了自己,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想找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活着并不是因为有希望和期待,只是觉得灵魂不应该就这样向痛苦屈服而已。”
庄恕抿唇“我明白了,这次张根才的化疗方案我会全程跟踪。”
“一个你能跟,在仁合各科看肿瘤的病人你都能跟吗?刘长河就在做先锋药业化疗药的统计,我估计扬帆就是想用先锋药业的药。”安愔拉拉肩头他的西装“鸿杰打听到扬帆的独子在美国读书的所有费用就是先锋药业的大中华区总裁所支付的,在美国读本科然后进入大公司实习,并不是全是因为读书读的好吧,你在美国这么多年应该遇到过这类留学生。”
庄恕蹙了眉头“你想引入价格相对低廉但是效果不比那些高价药差的药,如果扬帆真如你所打算的,这件事他一定会破坏。”
安愔苦笑“晨曦和他不对盘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一开始我还告诉一些,但是后来我就不告诉了,我觉得有晨曦这样的真性情和他闹让他头疼也不错。”
庄恕走回她身边“他之所以容忍陆晨曦这么久不仅是因为陆晨曦的技术好,更是因为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
安愔转头看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怕你告诉他,我仰慕过他!”
庄恕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仰慕?过!
“但是已经过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找时间正式回绝,所以就算你告诉他我也不怕。”苦笑却也使坏。
庄恕想说什么却也找不到形容她的词汇,抬手指指这丫头,哀叹“我这衬衣你什么时候赔啊?”
“你给我价格,我打到你账户上。”安愔走在前,双手一直拉着他的西装“微信、支付宝都行。”
庄恕疾步跑上去几步“银行账号行吗?”
“超过两百不给。”安愔觉得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哎——”庄恕斜眸“赖账啊。”
“怎样?”安愔就赖皮了“我是房东,而且是女房东,去美国之前没读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想流落街头就别和自己掰扯什么道理,我就是不想和你讲道理。
庄恕抬手捏捏她的脸颊:不讲道理是吧,好,你女子,我小人了!
安愔龇牙!